破繭

「我想把自己關起來,於是,我造了一間房子。」

「這間房子沒有門也沒有窗,我不知道當時我是怎麼進到這間房子裡,而建造房子的素材又是打哪裡來。」

「後來我終於了解,這間房子是我自己吐出來的絲所建造的。」

「當絲吐盡之後,我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同時也感到倦了,於是我便沈沈地睡去。當時我還以為我死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醒在一個漆黑的房間裡,醒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空間中,醒在一個沒有半點人影的世界,我覺得孤單寂寞。」

「我便想,『我為何會落到這種下場?』我想要出去透透氣,於是,我努力地把房子弄破,鑽了出來。」

「後來呢?你的那間房子現在在哪裡?」精神科醫師問。

「我把房子抽絲剝繭,寫成了這篇小說。」小說家說。

藝術是一種生活

  曾有一次陪同出版社的朋友訪問新竹法源講寺,寬謙法師為我們說了一則有關於楊英風先生和朱銘先生的小故事,讓我印象深刻,久久不能忘懷。寬謙法師告訴我們,當時朱銘先生向楊英風先生學習雕塑,楊英風先生告訴朱銘先生:「你來這裡的重點不是學習技巧,而是學習做人(的道理)。」

  技巧,或可說成一種可學習或訓練的知識,然而做人,卻是一種深厚的智慧與素養。現今社會在乎量化的評量和可見的成就,卻容易忽略素養的累積與培植,不僅藝術如此,幾乎所有在學校教導的科目都是如此。就這個觀點,這個社會在某個層面上,可以說是日益著重表面,輕浮而無根。

  無根無法長久,因此需要落實,落實在生活的美感之中,落實在每一次觀看的當下。為此,那些穿透歷史的藝術創作,即是前人為後世留下的珍貴寶藏。透過對佛教藝術廣泛的認識與理解,也許正是一種落實美學素養的可行方法。

生活是一種藝術

  此次亞洲佛教藝術研習營,不是一般的學術研討會或是課程,在法鼓山教育園區如此遼闊的道場舉辦,必然多了一層佛法的薰習。除了安排學員體驗完整的過堂儀軌,最後一天也安排了出坡活動,看到學員們過堂時的莊嚴以及出坡時的喜悅,忍不住讚歎起來。

  當然,並非每位學員都熟悉道場的生活規約和習慣,入境隨俗和彼此協助成為學員們的首要之務。因為信任學員同時期許能加深學員們彼此間的連繫,負責佈達生活事項的國光師兄盡力採取低調與不介入。當他看見出坡結束時學員們臉上愉悅的神情,不禁讚歎這真是他參加過素質最高的佛學營隊。

  非但有最優秀的學員,每一位法師、老師的風範與涵養,以及志工菩薩的熱誠,都可說是此次研習營中課堂外的學習。小組討論時法師、老師們主動參與,和學員一起席地而坐分享經驗,亦是一種藝術素養的傳承。結束時每位學員依依不捨的眼光,正可說明法師、老師們的魅力感召。

觀景窗,一種另類的觀看

  拿相機或攝影機的人應有一種自覺,相機或是攝影機的存在,是一種「特權」。這種「特權」不僅是權力上的不平等,更是觀看上的不平等。觀景窗中的世界,可以放大一切的美好和不美好,如果使用長鏡頭,甚至可以在當事人完全未發覺的情形下,留下「歷史的足跡」,而攝影師所需要的只是:瞄準、等待、「扣板機」(按快門)。

  攝影者的任務至少有三,一是留下記錄,二是尋找事物最美麗的面向,三是讓作品的本身產生影響力──這或許就是另一種真、美、善的呈現。因此,有人以攝影為藝術創作,有人以攝影為社會運動,有人以攝影為歷史見證。人,永遠是觀看、紀錄與詮釋的主角。

  一旦陷入依賴器械的世界,眼睛就會漸漸喪失原有的主體性。然而以旁觀者的立場觀看抑或是詮釋,和親身踐履亦有所不同。若能從單一觀察的「點」擴展到多數觀察的「線」,乃至於和自我實踐所構成的「面」和群體實踐所構成的「立體」,或許也是另一種穿透與理解的道路。

歷史,一種永恆的對話

  歷史是歷史事件與歷史學家永恆的對話,每個人的詮釋有所不同,歷史的真相也不盡然能一言以蔽之。另一方面,藝術作品在完成的同時便擁有其獨自的生命,創作者在此刻便已死去。而藝術作品的生命亦屬無常,在觀看久遠藝術創作其成、住、壞、空的當下,反思自我存在的不可依恃,亦可說是藝術作品以及歷史的作用之一。

  變化是時間的本質,若無變化,世間便無從認知。從歷史的觀點觀看佛教藝術,或許是一種貫穿與超越,但「超越者」並非是觀看者,而是被觀看的作品本身。然而藝術作品與歷史事件最大的不同,在於當歷史學者尚未開口,藝術作品已然道盡其本身的一切,陳述藝術歷史的人與其視為詮釋者,不如說成導覽者更為貼切──一切的真善與美,尚需觀看者自己品嘗。

一刀三禮

  一刀三禮是表述一種虔敬的態度:在雕刻佛像時,每下一刀,即禮佛三次。這種態度在旁人的觀察或許是極度虔誠的表示,然而在當事人的本身,未嘗不是放空自我雜染的最好修煉。筆者曾有幸親睹許多幅張大千先生的畫作,在超過兩公尺的卷軸中,震懾於從頭至尾一氣呵成的線條,竟找不到絲毫的疑慮與顫抖,這或許就是藝術大師功力之所在。

  當藝術與宗教相遇,自會少一分匠氣,多一分感動。在觀看藝術作品的同時,一種虔敬與全心奉獻的神采穿越時空直射而來,創作者的心境、造像本身和觀察的當下產生共鳴,在「欣賞」的同時,亦能感染如潮水般湧來的輻射,或許這也是藝術賜與我們最大的震撼

眼睛在燃燒

  欣賞藝術作品或許是件讓人喜悅的事情,然而觀看的當下究竟發生什麼,是否應是觀看者當警醒並提起正念的對象?當眼根與色塵相遇,眼識升起,根、境與識三者合和而升起「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乃至生、老死。因此佛陀說:「人們的眼睛在燃燒著,而他的眼睛的對象也在燃燒著。」(註一)

  若對觀看的覺受有所「愛」「取」,便將推動「有」乃至「生」、「老死」的進程。因此不做陷落式的觀看,不停留在觀看的表面,而更當以正念予以觀看。器世間的成住壞空、有情眾生的生老病死乃至五蘊世間的熾熱之苦,均當以正念觀之,明白世間的無常、苦、無我。這或許正是我們應勉力學習並實踐的觀看課題!

不能見如來

  跳出觀看之外,那眾多的佛菩薩造像,豈是佛菩薩的本身?《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云:「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在佛陀入滅後,屬「無記」之範疇,佛之名色既然不復存有,自然無法加以描述;任何以眼耳鼻舌身意之作用加以測度,均將失真,是故有「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之假稱。然而佛入滅後佛弟子對佛思念日盛,是以有佛像之供養。印順導師告訴我們:「知道佛法的人,知道這不過表示對於三寶的信敬而已。」(註二)

  佛像非佛,如佛名號一般,目的在於喚起心中之正念,喚起對三寶的信敬,正如同入殿時的禮佛問訊,過堂時的供養十方。此次營隊或許亦是一個契機,用於接引學員更進一步了解佛教藝術之發展,同時提供一個難得殊勝的機緣,領略佛教生活之藝術。其內涵當不僅在於表面知識的涉獵,更是菩提資糧之深耕與培植。

捻起一首詩

  有幸參與此次盛會,歡喜雀躍。蔡耀明老師之《觀看在於不停留在觀看的表面:佛教在觀看相貌的哲學思維》見解精闢讓人拜服,本文文題即是因之所引發的反思。然而筆者所學淺薄,行文或有疏漏之處,望請不吝指導。並懇請於觀看本文後,莫停留在觀看的表面,甚幸!甚幸!

  於營隊晨間散步偶得隻字片語,或可為此行之註腳,在此願與諸君分享

一個人享受的大自然
是種難得的奢侈
我把這分欣悅等分為三
一分供養
佛,一分供養
法,一分供養

拾取一丁點兒的殘片
化成這首詩
當鐘聲越過空間撞擊而來
當造像穿透光陰落入眼眶
早已停擺的計數器
滴  答  滴  答
大殿上與空靈唱和
盤坐心頭的佛祖
慈眼俯視
我當一視三禮
以報虔誠

【註一】:(此段經文的中譯,摘自《佛陀》第九章,新雨道場出版)

「比丘們,一切都在燃燒著。熾燃地燃燒著。你們必須首先知道這些事

「比丘們,一切在燃燒,是什麼意思呢?比丘們,人們的眼睛在燃燒著,而他的眼睛的對象也在燃燒著。人們耳朵在燃燒著,而他的耳朵的對象也在燃燒著。人們的鼻子在燃燒著,而他的鼻子的對象也在燃燒著,人們的舌頭在燃燒著,舌頭的對象也在燃燒著。身體在燃燒著,而他的身體的對象也在燃燒對。又,人們的心意在燃燒著,而他的對象也在燃燒著。

「比丘們,那些是因什麼,而燃燒呢?它是,因貪欲的火焰而燃燒,因瞋恚的火焰而燃燒,因愚痴的火焰而燃燒,又,因生、老、病、死的火焰而燃燒,因愁、苦、惱、悶的火焰而燃燒。

「比丘們,那樣地觀察的人,應該要放棄一切,對於它生出厭惡的心。用眼睛厭惡它,用鼻子厭惡它,用舌頭厭惡它,用身體厭惡它,用心意厭惡它。如果,對於一切生出厭惡心的話,即──能離開貪婪心的話,即能夠得到解脫。」

【註二】印順導師《佛在人間》:「供養本是極平實的,與祭祀無關。但佛滅後即不同了,在家人作福供佛,佛不在世,即立佛像為供養的對象。用香、花、燈、塗、果、樂來供佛;這樣的供養,與佛在世受供不同,而有了祭祀的形式。知道佛法的人,知道這不過表示對於三寶的信敬而已。傳說佛往別處去,在家的佛弟子思念他,才有優闐王刻旃檀佛像。佛滅後百餘年,阿育王造八萬四千塔,供奉佛的舍利。這種舍利塔的性質,與供佛像一樣,可見當時的佛像還不普遍。」(Y 14p68~69

[本文刊於覺風季刊2007年春季號p28~p31]

本文是為《人生雜誌》所寫的特稿(刊在284期),和刊在《覺風季刊》上的文章有些不同,主軸多了些活動內容的介紹,以及整個課程的收穫。而《覺風季刊》上因為有法師整理所有課程的內容,因此該文就以蔡耀明老師的「觀看在於不停留有觀看的表面」所引發的省思為主軸,多了一些佛法的味道,比較屬於個人的省思。一併提供給有興趣的朋友們參考。--搞笑寶寶

參與盛會

  藝術是一種現實世間的模仿,精神世界的想像,凝聚成為一種形式,或是超然於物外獨存,或是相應於時代迴盪,投映在觀看者的眼中,創造出各式各樣的意義與感動。正因為藝術這種與真實生活以及觀看者緊密連繫的特質,自古以來,無論是拉斯科洞窟史前壁畫或是敦煌雕刻,無論是大師的作品或是庶民的裝飾,藝術一直扮演著傳播、教育、溝通與紀錄的重要社會功能。

  此次有幸參與二○○七年亞洲佛教藝術研習營,身為一個工作人員,雖然不能和學員一起在課堂內聆聽故事,卻能用另一種方式觀看和領略。以往參與這一類研習營,都可以從以下三個面向學習到許多寶貴的經驗,而此次更是受益良多:

  第一個面向,自然是從課程內容獲益,此次邀請的講師個個大有來頭,除了有來自於日本、韓國和中國的學者,還特別邀請剛從印度進行田野調查回國的林保堯老師現身說法。透過老師們的身教言教,無論是生動活潑、理性嚴謹或是哲學沈思,無論是尋古訪幽、按圖索驥或是現場直擊,都讓人印象深刻,受益匪淺。

  第二個面向,則是從學員的身上學習。此次參與活動的學員,有青年學子,亦有社會賢達;有遠自國外返台參加,亦有法鼓研修學院的學生和法鼓山的志工;有希望廣泛學習的初學者,亦有從事佛教藝術的工作者。透過小組討論和學員們彼此的分享,不但學員們收穫滿滿,連講師也能教學相長。

  第三個面向,就是透過主辦單位的貼心安排,學習如何經營規劃一個營隊的辦理,學習接觸到的人、事、物的細微用心。一次聚會是一次專案,更是一次善緣的集結。聚會的規模愈大,背後的努力愈多。此次在法鼓山金山園區舉辦這樣的盛會,除了特別安排行堂、出坡、依作息打板以及大眾睡通鋪等等與佛教生活相關的課程之外,在齋堂、寮房、課堂抑或是任何地方,每一位法師、老師、職工和志工菩薩的身影和作為,都成為可以學習的對象。當然,環境也是一種可以學習的對象,無論是祈願觀音還是法華鐘,無論是拂曉日出抑或是滿天星斗皆然。

兩種觀看

  此次會議的主辦人之一,中央研究院史語所顏娟英老師在主持綜合討論之前,和學員們分享她在美國哈佛大學研修藝術史博士學位時,遇到兩位不同風格教授的經驗。有一次一位教授帶著學生們去觀賞一尊佛像,並要求學生看到佛像時,要像看到汽車一樣。顏老師說當時她如墜五里霧中,摸不著頭緒,後來仔細一想,便瞭解教授的用心──美國人對於汽車非常瞭解,一眼就能看出汽車的廠牌、年分和其他相關功能等等,教授希望大家也能對佛教雕像的理解如數家珍。另一位教授則有著全然不同的風格,有一次在這位教授的辦公室中,教授帶著顏老師參觀他的兩座雕像的收藏,這位教授對東方文化頗有研究,個頭也很高,在觀看放在櫃上的雕像時,教授竟長跪在地上俯視,並說明這才是正確的觀看位置──這同時也是大眾禮佛參拜時的視線。

  美國的社會心理學家理查德.尼斯貝特(Richard Nisbett)在他的大作《思維的版圖》中,分析了東方人和西方人思維的不同:東方人重視關係和環境,西方人重視分類和個體。就此觀點,顏老師所遇到的兩位老師對佛像的觀點,正可說是這兩種不同思維方式的代表──重視關係者,必將佛像放置在被觀看者的位置;重視個體者,則以佛像本身的特質為核心。

  而我們也能夠用同樣的兩種觀點來看待佛教藝術:與觀看者的連繫和藝術作品的本身。例如此次蔡耀明老師分享的「觀看在於不停留有觀看的表面」和日本學者長岡龍作先生所分享的「悔過與佛像」,就是將重點放在觀看者或是與觀看者的關係上。而陳清香老師的「台灣觀音造像的研究」和韓國學者姜友邦的「佛教藝術的精粹」,可以說是對某一主題深化的研究和探討。無論何者,都讓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像是嚴智宏老師分享在吳哥窟調查時,特別花了很長的時間觀察民眾禮拜的方式與虔誠,正說明了佛教藝術和民眾生活的關係。

另一種交流

  無論何時何地,舞台上下的交流和舞台下彼此之間的交流同時在發生,身為一人一故事劇場(Playback Theatre)的演員,更重視舞台下的交流。分組討論是這次活動中的一大特色,提供學員們彼此交流的機會,有助於深化研討會的影響力。學員們言談間流露的喜悅和歡笑,在寬謙法師和幾位老師們自動加入討論時更加擴展。由於課程非常緊迫,而講師又希望傾囊相授,常造成沒有時間提問;透過分組討論親身經歷的分享和見證,便能彌補課堂上的不足。

  在課程結束的前一天,由於原訂上課時間比平常晚了半個小時,因此學員們到齋堂用藥石的時間延長了許多。還記得那天晚上七點半要參加幹部會議時,巧遇一位住在同寮房的志工菩薩,笑著問我怎麼這麼晚還有活動!在我說明當天活動倒數第二天,因為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安排,所以活動時間緊湊時,志工菩薩才恍然大悟,並說明他在齋堂忙到七點多才休息。正當他轉身要回房休息,我忽然由衷脫口說出:「感恩!辛苦了!」志工菩薩轉身微笑回禮,讓我見識了法鼓山志工菩薩的彬彬有禮,也感歎原來一直在齋堂裡忙進忙出為我們服務的志工菩薩竟和我住在同一間寮房(在齋堂他一直戴著口罩)

  一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這位菩薩的名字,但我很開心有機會向他說聲感恩。此次參與活動有許多工作人員,更有許多在背後默默付出的法師和志工菩薩,如果不小心錯失了一次道謝的機會,那真是非常的可惜啊!

藝術成為一種內涵

  誰說藝術不能成為一種生活,誰說藝術不能成為一種內涵呢?當我們以表相來看待藝術作品,那麼藝術在我們之外,是知識、技術或是物質的;當我們用心領受藝術所給予我們的一切,藝術在瞬間便進入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的身體與我們的思念。其實藝術和生活有著不可分割的緊密關係,例如過去習慣將「譬喻法」放在修辭學這門學問中,似乎「譬喻」的運用是門藝術性的學問,然而諸如「山頭」、「桌腳」或是「讓人頭大」這一類日常生活語言,卻都是譬喻啊。

  記得在最後一次的分組討論時,寬謙法師特別以海潮音的梵唄唱頌祝福大家。其實我們聽到與看到的不只是寬謙法師的行儀或是音聲,更重要的是寬謙法師行止,就是一個學習的典範,就如同其他許多老師一樣,雖然每個人各有特色與風格,但都能成為學員們學習的榜樣──而其中最重要的共同點,可能正是讓藝術成為一種生活的內涵。

一種思念

  聖嚴法師曾在《印度佛教史》中提及:「儘管近代人中有的是為了藝術而創造藝術的觀念;但是,追尋古代人類的遺跡,凡是偉大的藝術品,很少是脫離了宗教的信仰而獨立存在的。」又說:「當然,從性質上說,宗教和藝術,並不相同,因為宗教是在信仰,藝術則在表現,信仰了宗教之後,永遠得到安全感的依賴;藝術則唯有在表現的當時或在欣賞的當時,獲得美的安慰感。因此,虔誠到了相當程度的宗教徒,他可以不需藝術的生活,也能保有一顆平靜安樂的心;一般的人則須仰仗藝術方法作為媒介,而進入宗教的信仰。所以宗教不一定要有藝術,只是有了藝術的表現,更能引導人群進入宗教。這從佛教的思想而言,正好說明了這樣的事實。」

  或許正如顏老師所說,無常的本身帶著美好的面向,器世間的成住壞空讓我們更能珍惜當下。佛教藝術的發展,雖然受到不同時代、地域和文化的洗禮而有著不同的發展,但其本質或許可以投射成為一種對佛菩薩的思念。從菩提樹、獅子座和佛足印,乃至於佛畫、佛像、佛曲、佛舞或是書法的出現,無一不是環繞著對佛法的禮敬與對佛菩薩的思念。佛滅後是無記,佛畫中所畫的不只是佛,而是佛存在所代表的深刻意義,以及佛弟子向佛學習的敬信。

  此次欣逢法鼓山教育園區法華鐘落成,感念能夠來到此處參加亞洲佛教藝術研習營,領受佛教藝術的洗禮,實是一大福報。除夕的一百零八響鐘聲響徹雲霄,除舊布新之時,願將心中滿滿的喜悅與大家分享,也願來年能再和大家齊聚一堂,在這麼好的環境中共同學習成長。感恩!

夸父是古代的巨人,相傳他追逐著太陽一路西行,到了隅谷這個地方,感到口乾舌燥,於是便到大河邊去喝水。

一個老人在河邊垂釣,看到夸父氣喘如牛,便問起為什麼這麼喘。

夸父說:「我追著太陽一路西來,口渴難當。」

老者說:「原來如此,不過恕老朽直言,你的方法不太靈光,這樣子是追不到太陽的。」

夸父一聽,想起自己這麼努力追著太陽,卻一直追不到,心中有些沮喪,也許這個老者有什麼好的辦法,連忙問起:「老人家,那你說說要怎麼追才追得到?」

老者笑著說:「你每天清晨從哪兒看到太陽出現,傍晚又從哪兒看到太陽消失呢?」

夸父說:「我每天清晨從東方看到太陽出現,傍晚從西方看到太陽消失。」

老者說:「這就對了!你一直往西追,第二天太陽一定又從東邊升起,你反而又追不到,不覺得奇怪嗎?」

夸父抓了抓腦袋說:「的確是如此。」

老者說:「你何不好好休息,守株待兔,反正明天太陽一定還會從東邊出來,到時再抓住太陽,總比現在一直追卻追不到好多了。」

夸父說:「有道理!不過,我想早一點抓到太陽。」

老者說:「那麼你得向東方一直走,偷偷地前進不要讓太陽發現,免得太陽有所警覺。」

「我要怎麼做才能不讓太陽發現呢?」夸父問。

「你每天太陽下山之後在出發,然後朝東一直走,太陽一出來就要躲起來,這樣到了海邊之後,做一艘船出海,一直到太陽升起的地方。」

「為什麼這麼麻煩?」

「因為太陽一旦爬到了天上,就不太容易抓了,因此只有太陽從地面冒出頭的那一瞬間,你才有機會抓到他!」老者說。

夸父覺得有理,謝過老者之後,便依老者所言,暗中朝向東方前進。到達海邊之後,自己打造了一艘船,航向大海,便不知去向。

很久以後,人們在大海上發現了一個島嶼,上面有數百尊巨型石頭人面像,據說就是夸父曾航行到這個島所留下的證明。

在夸父離開後,老者收起了釣竿,伸伸懶腰歎了口氣道:「這年頭,這麼有毅力的年輕小伙子已經不多見了。」

老者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將酒壺繫在腰間,晃晃悠悠地邊走邊說:「我也該出發去追嫦娥了。」

抓交替

張三是西村有名的濫好人。有人向他借五毛,他給一塊。有人請他幫忙抬東西上車,他會一起坐車到目的地,幫忙把東西搬上樓,然後自己再坐計程車回家。上回送一個即將臨盆的產婦到醫院,一直陪到小孩出生,在醫院還高興得不得了,護士還以為他是孩子的爸爸,上前恭禧他!結果真正的爸爸來了,差一點鬧出人命。

在連日陰雨後,天空終於放晴,張三一個人到山上閒逛,順便為村口的阿婆採些草藥。沿著小溪走著走著,來到了一處深潭,幾個孩子在那兒嘻鬧著。

「喂!孩子們!這兒水挺深,挺危險,別太靠近了。」張三對那群孩子們說。

孩子們吐著舌頭,就像是在說「你少管嫌事」,自顧自地玩著。

「這些孩子真是的!」張三嘟嚷著,但總覺得放心不下,於是便在一旁坐了下來。「正好休息休息。」張三心想。

回憶起這個水潭,張三不禁嘆了口氣。當張三還是小孩的時候,某次地震之後便形成了這個潭,不知何時開始已經成了大家夏天消暑的聖地和遊樂場。然而自從村外頭的李四在這兒溺水之後,就常常發生意外。村裡的老人說這是所謂的「抓交替」--在這兒淹死的人,為了投胎轉世,要另外抓到一個人來代替自己的位置。至於為何如此,張三不太能理解。

正此時,一個小孩溺水了。

「啊!糟了!」張三看到了小孩的手不斷地在水面打出浪花,好像腳被什麼抓住一樣,連忙衝了過去,跳進潭裡。

張三稍黯水性,知道此時如果出現在小孩的正面,小孩一定會緊緊抱住他,反而危險,於是潛到潭底繞到小孩的背後。

「別怕,我來救你!」張三說著,右手從後方繞過小孩的胸口抱著,連忙要游到岸上。

「我的腳被拉住了!」小孩哭喊著。張三覺得有異狀,再度潛到水面下,只見小孩的左腳被一條長長的塑膠袋給纏住了。

「該死的東西!不知哪個缺德的傢伙亂丟這種要人命的東西!」張三心想,連忙伸手解開。不過因為小孩先前的掙扎,塑膠袋纏得很緊,張三換了三次氣才順利解開。正當解開時,也不知是不是小孩太緊張,伸腳用力一踢,張三只覺得腦袋一暈,整個世界頓時一片漆黑。

不知過了多久,張三緩緩張開眼睛,感覺全身輕飄飄,好像躺在一個海綿做的床上。陽光只是淡淡地拂在身上,空氣好像凝結了一樣,感覺不到風。太寧靜了。

一群人在水潭邊上細細地哭著,有一個人躺在地上。仔細一瞧,「唷!那人不就是我自己嗎?」張三心頭納悶。

「那就是你,朋友!」一個聲音從身邊傳來,張三轉頭一瞧,是一團如霧般的影子。

「你已經死了!」那影子說:「原本我只想找那孩子來抓交替,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你想救他反而被他害了。」

「怎麼說?」張三問。

「那孩子一急之下把你給踢昏了,你就淹死了。」那影子說:「雖然你不是我要找的對象,但一潭不容二鬼,也算是你幫我一把,我可以去投胎了。謝謝你。」

「噫!那我該怎麼辦呢?」張三問。

「你也去找一個人交替吧!」那影子說:「我之前的那人就是這麼教我的。」說完,影子忽然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張三回頭一看,岸上的人群和躺在地上的那人早已不知去向。空氣很稀薄,不涼也不熱,這時張三才發現,自己早已沒了呼吸。

張三一個人住在潭裡,有時想要到處走走,卻又怕迷了路回不了頭,就這樣過了一年,水潭邊冷冷清清,大概是剛發生事情,沒有人敢來這兒玩耍。

夏天再度來臨,幾個孩子相約來這兒試膽。玩著玩著,又有一個孩子被潭底的塑膠袋給纏住,死命地尖叫,但在張三的眼中,就像是薄霧裡的畫片一樣遙遠。

忽然張三心頭一驚!「這可不成,那孩子有危險!」

張三衝了過去,伸手去解塑膠袋,但是似乎不太能抓住。其他幾個孩子也游了過來,一起抱著這個孩子。

過了一會兒,張三終於解開了塑膠袋,那孩子也順利地被救上岸。孩子們頭也不回地跑開,連一聲謝謝也沒說,潭水又再度回到原先的寧靜。

「好極了!」張三開心地笑著。

就這樣日復一復,十年轉眼過去。十年間張三在這兒救了幾十人,早已經忘記自己要抓交替這件事。

「算了!」張三告訴自己:「反正死了就死了,在這兒當個小小的守衛,以免有人受到傷害。」

某一個秋天,潭岸被白色的芒草覆蓋,張三一個人享受著秋高氣爽的好心情。一個老人家拄著拐杖來到潭邊。

「張三!張三!你在嗎?」

張三聽到有人在叫他,感到很驚訝!

「我是張三,您老是哪位?」

「我是本地的土地。」那老人撫著鬍鬚說。

「唷!原來是土地公!失敬失敬!來這多年,一直沒能向您請安。」張三感到不好意思。

「也無妨!」土地公笑著說:「來這兒沒別的事情,有件事想請您幫幫忙!」

「您怎麼這麼客氣,有什麼我能效勞的地方,請儘管告訴我。」張三拍著早已不存在的胸脯說。

「呵呵!我想請你接替我的位置,繼任這個地方的土地一職。」

「什麼?這不成!我哪有這能耐啊!」張三搖搖頭。

「你可以的,我觀察了許久,一直以來你總是抱著助人的念頭,不忍抓交替,你的慈悲心腸和助人為先的行動力,非常適合接替我的位置。」土地公說。

「那您呢?您要去哪兒?」張三問。

「我在此服務三百年,功德圓滿,也到達了退休的年紀,如果你來接替服務的棒子,我就可以安心前往西方,隨佛修行。所以你接替我的位置,也是對我莫大的幫助。」

「我在這兒住著挺習慣的,不想到別的地方去啊!」張三說。

「這也是。不過如果你一直住在這兒,過個五六百年,也只能成為水仙,最多幫人撿撿潭底的斧頭,拉人一把。還不如到服務處來,可以幫助更多的人,也可以透過修練更上一層樓。」

「可是如果我離開這兒,有人再溺水怎麼辦?」張三皺皺眉頭說:「到時候又要抓交替,一個抓一個,不知何時能了!」

「這簡單!」土地公笑著,手上的拐杖輕輕點在地上,只見大地動搖,不一會原本的深潭已經變成溪流。

張三目瞪口呆。

土地公說:「其實我很早就想解決這個潭的問題,只是住在這兒的朋友總是不願離開,我也不忍心趕他們走。這樣子你就放心了吧?」

「是啊!這樣子人們可以來這兒抓抓小魚小蝦,沒地方好游泳,也就不會出事了。」張三鬆了口氣說:「可是我沒有您這種大能力,又如何幫助大家呢?」

「這也不難。」土地公轉身走到芒草叢中,低身摘了一隻土地公枴(一種草本植物),用自己的拐杖輕點,變成了一隻真正的土地公枴,然後交到張三的手中,並交待著:「你好好拿著!這枴是空心的,只要你常保慈悲之心,將善念的力量灌輸到這枴杖中,自然而然就能發揮幫助人的力量。」

張三拿著枴杖,心頭有種莫名的感激。

土地公說:「接下來這裡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等等,土地公,這個工作我得做到什麼時候?」張三問。

「你聽過傳燈嗎?只要你功德圓滿,並且找到另一個能夠接任你的人就可以了。」土地公微微笑著。

唐僧肉

沙悟淨對年老的唐三藏說:「大家都傳說,吃了您的肉就可以長生不死。」

唐三藏說:「那如果我把自己吃了呢?」

沙悟淨連忙哭著說:「師父可千萬別做傻事。」

豬八戒對年老的唐三藏說:「大家都傳說,吃了您的肉就可以長生不死。」

唐三藏說:「那如果我把自己吃了呢?」

豬八戒渴巴巴地說:「您老人最好,要記得留一點給我。」

孫悟空對年老的唐三藏說:「大家都傳說,吃了您的肉就可以長生不死。」

唐三藏說:「那如果我把自己吃了呢?」

孫悟空捧腹大笑說:「這麼一來,只怕壞了小說家的春秋大夢。」

謊言國

謊言國,這是一個充滿謊言的國度,對外國人來說,在這個國家裡的所見所聞幾乎盡是謊言,當然,本句也不例外。可是,這個國家的法律卻只有一條,那就是「說謊者死」。

「說謊者死!」自開國以來,許多人因為說謊被送進法庭,但卻沒有半個人因此獲得判刑,也因此謊言國創造了無死刑執行的世界奇跡。

「難道你們從來沒有想過,那些政客們說的全都是謊言?」這是外地人最常問本國人的一句話。

「不!不可能!這個國家沒有人願意說謊。」

「你們為什麼這麼有自信?」

「因為法律有規定,說謊者死,所以大家不敢說謊,不願說謊,也不能說謊。」

「真的是這樣嗎?難道沒有人因為說謊進法庭嗎?」

「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人因為某些誤會被檢舉說謊,然而一旦到了法庭,在法官的明察秋毫之下,誤會都會自然冰釋,也就沒有人因此被判刑。」

「難道你們之間完全沒有意見不同的時候嗎?」

「這在所難免,不過經過辯論和表決,都能解決。大家服從多數的意見,尊重少數的意見,並不會把不同的意見當成一種謊言。」

不過這一次有所不同,有一個人因為說謊被送進法庭,所有的人都為他感到惋惜。

庭上:「你要收回你所說的話嗎?」

被告:「不!我所說的都是實話,所以沒有收回的必要。」

庭上:「請你別再說謊了!如果你說的是實話,那麼難不成別人說的都是謊話了嗎?」

被告:「別人是不是說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說的是實話。」

庭上:「你如果堅持你的謊言,根據律法,我們只能判你死刑。你應該退一步好好想想!」

被告:「在真理面前,我一步也不退讓。」

庭上:「那就沒有辦法了。被告因犯了說謊罪,判處死刑。」

被告:「你們對我宣告判詞,比我聽到判詞還要感到恐懼!」

庭上:「警衛,讓他不要再說了!」

就這樣,這人被抬到廣場中早已準備好的柴堆上,被人用布條綁著嘴,在光天化日以及眾目睽睽下,吞沒在熊熊火焰之中。

在一旁看到這個景象的外國人很驚訝地問著身旁的人說:「這個人究竟說了什麼謊?」

那人不滿地說:「他居然說謊言國人在說謊!難道『謊言國人』不包括他自己在內嗎?」

橡皮擦

曾幾何時,我開始出賣我的靈肉,用以換取一丁點兒的生活。

每天每夜,主人讓人輪流使用著我,搓揉著我白淨細緻的肌膚,讓我痛不欲生,但我的呼嚎卻從來沒有人聽見過。

日子一天挨過一天,於是我漸漸變黑變瘦,過去青春美麗的模樣不復再有,於是,主人給了我一個綽號,叫我做橡皮擦。

某一天,主人興高采烈地迎回一位新小姐。她的皮膚比我更白,腰比我更柔軟,舞姿比我更曼妙,同時也更嫵媚,就連我最美麗時的模樣也比不上她。主人為那新來的姑娘取了個花名,叫做軟橡皮。這名字取得真好,至少,她的身段真的比我軟太多了。

馬上軟橡皮就成為主人的新歡,主人把她成天摟著,她也對主人百依百順,於是主人不願再看我一眼,把我打入冷宮。

說是冷宮,還真不是普通的冷,鐵製的籠牢,有一個大大的門,裡頭昏暗無光,就像是我的未來一樣。在冷宮裡住著的,只有一隻不知是誰留下的枴杖。

我不知道在裡面待了多久,每當回想到自己年輕貌美的日子,終日和主人愉快的嬉鬧,心中就不禁一酸,只能以淚洗面,無時不渴望能再度重見天日。

正當我被失望所綁架時,主人竟打開了冷宮的房門,賜予我一線光明,讓我喜出望外。主人終於想起了我的好,要來接我回去。

可是等待在我面前的,竟是比失望還強烈的絕望。主人把一個又黑又小的姑娘塞進冷宮,然後頭也不回地關上門走了。

原來,這又黑又小的姑娘,竟然就是那阿娜多姿的軟橡皮。聽她的泣訴我才知道,現在主人已經不再需要她了,反而喜愛上一個白白胖胖的小伙子,主人叫他「立可白」。主人整天和那小伙子跳舞,撫摸著他並由他身上一次又一次擷取乳白色的液體。

「而我,」軟橡皮說:「如今已年老珠黃,真後悔當初沒有把腰挺起向你學習,才落得這付模樣。」

我同情著她,並想盡辦法給她安慰。同是天涯淪落人,此刻我反而該慶幸自己早日脫離苦海。喜新厭舊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的真實嗎?只是我們從來不自覺,直到我們成為被厭的那個舊物為止。

在冷宮中又過了一陣子平靜的歲月,讓我有機會靜下來好好思索人生。雖然我得不時安慰著軟橡皮,告訴她總有一天主人會再需要她,但是真的嗎?連我自己也很懷疑--究竟謊話要說多久才會成真呢?

然後,主人終於再一次打開冷宮的門。

這回又是誰呢?我心想。只見軟橡皮開開心心的化上最好的粧來遮掩她漆黑粗糙的肌膚,用最撩人的姿態倚在冷宮的門邊,深情地望著主人,似乎期待著主人會再看她一眼,回想起過去的恩愛,把她帶回光明的世界。

我忽然覺得有點反胃,也許傷心比噁心更多,在她初到冷宮那時的我,是不是正做著和她一樣的傻事?

冷宮的房門再度關上,也關上了軟橡皮的希望,她痛哭吶喊,用力搥打著牆,但房門依然冷冰冰的關著。此時,我們才發現剛剛有個白胖的小伙子被扔了進來。沒錯,正是那「立可白」。

「你這小白臉!」軟橡皮一見立可白就有氣,說不得兩句就飛奔上去拳打腳踢,立可白挨了幾拳,既不還手也不作聲,我連忙上去拉住軟橡皮說:「夠了夠了!人家不也被打入冷宮嗎?」

「可是都是因為他……。」軟橡皮咬牙切齒地看著立可白,我柔聲地對她說:「你恨他無妨,那我呢?我又該恨誰呢?」

軟橡皮總算想起了立可白之於她,正如同她之於我一樣,忍不住的淚水瞬間決堤,在我的懷裡放聲大哭。

待軟橡皮哭累了睡著,我才問起立可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主人又有了新歡,好像是叫做修正帶的帥哥,主人親暱地叫他威爾剛,愛他要多少有多少,更愛完事之後立即乾乾淨淨不留痕跡,也為他買了許多補品。自然而然這個肥胖的小伙子「立可白」當下便失寵了。

來到冷宮的立可白不像我們倆一開始總是自怨自艾。他說自己在主人的需索無度下早已經瀕臨彈盡源絕。就算威爾剛沒來,主人也會馬上換一個新的小伙子。所以他早就把一切名聞利養置之度外,只是靜靜地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他說起以前年少無知,終日無所是事,主人要他東他就往東,主人要他西他就往西。有時甚至在公車或是公園的座椅上縱情,四處留下不少乳白色的痕跡。

「沒想到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立可白低頭嘆息。

這一陣子,有了立可白,冷宮的日子相較起來熱鬧許多,雖然軟橡皮還是經常一個人躲起來哭泣,她恨立可白,也恨她自己,但是讓我驚訝的是,卻不曾聽到她埋怨主人。所以漸漸地我也不再勸她,我想主人對她而言就是一切。就在此時,也許是同痛相憐,我竟漸漸地喜歡上立可白這個小伙子。

有一天,他看著我身上已結痂變黑的傷口,不忍心地要擠出他僅存的白色乳液,替我的臉上化粧。我連忙阻止了他。

「我早已經習慣了。」我對他說:「反正這裡這麼昏暗,也沒有人看得到。」

「沒有女孩不喜歡漂漂亮亮的,過去就算了,至少現在可以稍為為自己做點打扮,千萬別被黑暗的籠牢束縛了心房。」

他輕柔地撫著我的臉,心中忍不住的悸動,我投入了他的懷抱,就這樣,我們之間有了故事。

軟橡皮還是默默地躲在一旁,雖然身處冷宮,但和立可白交往的日子也帶來些許甜蜜的溫馨。

忽然有一天,冷宮劇烈地晃動著。立可白緊抱著我,我拉著軟橡皮,整個冷宮像是浮在大海上的船,不斷地上下左右搖晃。

「主人!主人!快來救我。」軟橡皮大聲尖叫著,就連如此緊急的時刻,她的心裡還是只有主人,或許,主人就是她唯一的神。

忽然覺得四周冷冷滑滑,「是水!」立可白似乎理解到了什麼:「我想如果不是我們被丟到水裡,那麼就一定是淹水了。」

和立可白不同,我和軟橡皮一直被收在房裡不曾出外拋頭露面,因此對世界的認識非常有限。如果立可白說是,我們也只能如此相信。

「太好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也許我們有機會逃離這裡。」立可白握著我的手,溫暖地對我說。

「沒關係,就算在這裡我也覺得足夠了。」我對立可白說。

正此時,冷宮不知撞到了什麼東西,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房門竟然打開了。

我們三人彼此攙扶著走到門邊,看到外頭的景象,不禁目瞪口呆。整個冷宮竟浮在大水之上,天空還持續下著大雨,冷宮漸漸地也淹起水來。

「不好!」立可白面有憂色地說:「我們得趕快找個較高的地方,不然一會兒我們就會被沖散的。」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老天有眼,冷宮隨著大水擺盪,卡在一顆大樹的樹枝上動彈不得。遠遠地忽然聽到有人叫著:「立可白,救救我!」

朝聲音的方向一看,一個我不認識的小伙子不斷地揮舞著手,卻被急流衝向遠方。

「是威爾剛。」立可白對我說。

我和立可白利用那隻拐杖盡全力爬上了樹,正要拉軟橡皮上樹時,軟橡皮竟然推開了我的手。

「你們兩個去吧!」軟橡皮對我說:「我要在這裡等待主人。」

「可是在那兒很危險,先上來再說吧!」我對軟橡皮說。

「橡皮擦,你真是一個好人。這段日子有你的陪伴,我真的好高興。」軟橡皮轉身對立可白說:「對不起,之前打了你,我不知道我該恨你還是謝謝你。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照顧橡皮擦。」

雨持續愈下愈大,一陣波浪襲來,冷宮被大水衝離了樹枝,只見軟橡皮不斷地揮手大喊著:「要幸福哦!」就在我們的視線中,漸漸漂向不知名的遠方。

忽然忍不住淚水盈眶,立可白摟著我說:「讓她去吧!一旦她放棄等待,就等於承認自己已經遭到拋棄,也許對她來說,等待才是幸福。」

大雨持續下了一天一夜,終於稍稍停息。人們開始涉水返回自己的家中,看到原本純白的房舍被污濁的大水染黑,燦爛的笑容也蒙上一層陰影。

幾天之後,意外地從收音機的口中聽到主人的名字,這一場大雨,不但衝毀了我們的家園,也奪走了主人寶貴的性命。

我難過地在立可白的懷裡哭泣,立可白淡淡地安慰著我說:「別太傷心了,我們不過只是人們為了掩飾錯誤而存在的工具,人們終究得自己承擔錯誤的代價。」

「不知軟橡皮現在過得好嗎?」我凝望著天空,思緒早已飛向不知名的遠方。

第一次收到文稿被刊登出來的稿費,忽然有一種很了不起的感覺。在過去曾像八二三炮戰一樣,對各大出版社空投了許多稿件,只差沒有丟一顆真正的炸彈,結果竟然全軍覆沒。終於,終於還是讓我等到了這一天。

那篇文章叫做〈夢〉,寫得真好。到現在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還在眼前跳著呢,就連題目也是修改了三十幾次才搞定,那可真是一篇嘔心瀝血之作啊!

對了對了,刊載的刊物是時下年輕人最流行的《Dream》,聽說是許多年輕女孩愛看的刊物,說不定,嗯,只是說不定啦,我會有很多年輕美眉的Fans哦。

那……那我該怎麼辦呢?要不要開始練簽名?還是先買一套好一點的行頭吧!稿費說實話真的不多,只有一千多元,最多到大賣場買件普通的襯衫和一條西裝褲。對了,也許T恤和牛仔褲這樣的搭配也很不錯。如果還有剩些叩叩,就去大吃一頓吧!

吃什麼好呢?也許能夠在麥當勞吃個A餐,或者到旁邊吃個五十元一碗的蚵仔麵線。每次經過聞到好香,都捨不得吃哩,現在可以一次吃個三四碗,多爽啊!

對了,先來街上逛逛,看看會不會有人認出我來。嘻嘻!大作家耶!不過,這樣子不太好,還是找個墨鏡戴上吧!那要不要順便戴個口罩呢?照照鏡子看看。嗯,這樣子就可以了,就算是去搶銀行應該也不會被認出來,這樣就可以安心不會被狗仔隊跟拍了。

先到哪兒去逛逛呢?對了,書店現在應該要開門了吧?我來去看看我的書賣得怎樣。嘻嘻,做市場調查貼近讀者,也是作者的義務呢!

哇!今天的太陽真大,讓人血脈僨張。啊!原來如此!直到此刻我才終於明白,那些名人為什麼那麼喜歡戴墨鏡,這都是為了要冷卻全世界對自己的熱情吶!想想,每個書迷的熱情如果加起來,恐怕比太陽的熱力還要高上許多輩呢!真是高處不勝寒,還好有書迷啊!

噫,那兩位年輕的美眉正在翻的不就是我的《Dream》嗎?她們一定正在討論我的夢,從背後靠近一點,聽聽她們在說些什麼,我想應該沒有關係吧!

「噫……這週的《Dream》普普耶,沒有什麼好看的東東。」

「嘻嘻。你看這篇〈夢〉。」

「我看看。」

夢?啊,她們終於看到了。《Dream》這本刊物看來還是得倚靠我的文章來撐場面啊。

「嘻嘻嘻!」

啊,她們都摀著嘴在笑,我聽說少女芳心竊喜時就是這個模樣,難道她們已經愛上我了。哎啊!我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呢!

「你看!好土哦!蚵仔麵線就滿足了耶。」

「對啊!你看你看,連許多倍都寫成許多輩,好像書迷是太陽的曾曾曾曾爺爺呢!」

「還有,你看這裡,他說會戴墨鏡和口罩到書店偷聽女讀者在說什麼,好噁心哦!」

「小心……作者就在你後面!」

「呵呵!怎麼可能?哪一個作者會這麼變態啊?」

透過我的作品,她們似乎感覺到我的存在。兩個人不約而同一起回頭,忽然和我的視線連成一串。天啊!這種臉紅心跳是怎麼樣的感覺,還好我有帶著墨鏡和口罩,不然恐怕一下子就會被看穿,還是趕快低下頭吧。

噫。那兩個女孩匆匆跑哪去了?難不成是認出我的真實身份?該不會……她們真的愛上我!哎啊!我真是個有魅力的男人呢。

算了,這也沒辦法,再到外面去逛逛吧!免得待會兒一堆書迷跑來,如果連媒體也聞風而至,那就糟了,我連新衣服都還沒買,也還得練練簽名呢。

對了,到街上走走,順便為下次的文稿取材。沒錯,作品一定要貼近生活才行。如果只是憑空幻想,一定不會像我一樣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

下次要寫些什麼呢?這次的主題是夢,下次就來寫夢中人的窺探好了,嗯,這個主意真不錯,名字就叫偷窺吧。

啊!好痛!是哪個笨蛋把紙筆放在我的床上。噫!這篇文稿的標題是〈偷窺〉?原來我在夢裡就已經開始偷窺了啊!

說真的,說不定我真是一個大作家喔。

要弄死一個人需要多少勇氣?這是一直困擾著我的問題。

當我是個演員,在舞台上只有角色而沒有自己,要弄死一個人,或是被別人弄死,並不困難。角色的命運寫在劇本裡,而我只是依照劇本活在舞台上,當然,如果有需要的話,也死在舞台上。

一旦離開舞台,我又再度成為自己,只不過不知道真實生活的劇本,會落在誰的手裡?或許,我就是自己生命的導演。

困難的不是演員的戲,而是作家的筆。身為作家,掌握著角色的命運,想要弄死一個人只消動動手指,彈指間灰飛煙滅--當然,如果想再讓他復活,也不會是件難事。如果對象是個惡貫滿盈的傢伙,我很樂意服務,但是,如果對象是個身世悲苦的老好人,沒辦法給他幸福就算了,我又怎麼狠心下得了手?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我就會抱頭痛哭,最後擱筆不寫,不了了之。

一而再,再而三,一次又一次我把死亡從悲劇角色的身上移開,同時也放棄了整個悲劇。終於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而崩潰。就在那時,寫作之神忽然現身在我面前。

「神啊!為什麼我得讓他死呢?我實在寫不下去了。」

「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寫,你不想讓他死,但每個人終究都得一死。」

「是啊!可是我實在沒有辦法忍受他的死啊!至少,我希望人不是我殺的。」

「我理解。可是如果你不寫,他就不曾活著。」

「啊!」

寫作之神的話語如同當頭棒喝,打得我眼冒金星,昏昏睡去。直到醒來,我還不知剛才的境遇,究竟是夢還是真實。不過唯一一件可以確定的事情,那就是我終於有勇氣用筆殺死一個人,因為我不殺,他就不曾活著。

於是,我開始磨刀。

另外,我還得練上幾招。那,我應該練些什麼呢?是降龍十八掌還是天馬流星拳?我看還是練一些下三濫的招術可能比較好些。

武俠小說裡身懷絕技的正義之士,要打死一個人是很「困難」的,而且通常一打死人就得逃,像是關羽、武松、林沖、魯智深。反之,那些只有三板斧窩囊的市井無賴,要殺一個人卻很簡單,有時殺了人還不用償命,像是韋小寶、韋小寶、韋小寶、韋小寶。

顯然有了順手的兵器,練上幾招還不夠,我還得學會看著情形出招,至少我也得搞清楚什麼樣的死重如泰山,什麼樣的死輕如鴻毛,什麼樣的死又恰如與泰山等重的鴻毛。

經過一番苦思與煎熬,我終於得到了答案:

重如泰山的死,就像是小龍女為了救楊過,自己一人跳下絕情谷而死;
輕如鴻毛的死,就像是楊過不顧小龍女的用心,跟著跳下絕情谷而死;
恰如與泰山等重鴻毛的死,就像是楊過正跳下絕情谷時,忽然發現小龍女剛趕到崖邊,來不及伸手搭救而死。

然而和現實生活一樣,總有一些死必需有所隱瞞,畢竟如果血淋淋地直接端上餐桌,只怕所有的人都會食不下嚥。這恐怕也是一流的作家和三流的狗仔之間的差距吧--一流的狗仔和三流的作家的差距則在於前者抓住人心而後者則否。

一切準備就緒,有了兵刃和招式,背熟了用槍時機,也準備好馬賽克與噴霧器,這次真的吃了秤鉈鐵了心,終於可以開始了。好,先找一個罪大惡極的角色動手吧,免得壞了心情。找誰呢?

良久,我選擇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