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來說只是一個故事,對別人而言卻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痛。」這句話是我在上彭雅玲老師的工作坊時聽到的,當時彭老師正在分享這十幾年來從事口述歷史劇場的經驗。當這句話一閃進我的腦海時,我的心中強烈被敲了一下,同時眼睛也亮了一下。

最近,正和幾位朋友討論在撰寫「一人一故事劇場」的紀錄文章發表時,是否要向說故事人取得同意,才能刊載他的故事。有一位朋友覺得,基於保密性的原則,應該要完全取得當事人的同意。另一位朋友則覺得,在公開的場合演出,似乎不同於工作坊,當說故事人願意在公開的演出說出來時,隱含著更高被聽到的意識存在。他同時也表示故事本身具有的意義和力量,並提醒應該避免二度詮釋和藉此批判。

他們兩位的想法我都同意,但是也並非全然同意。就我的想法,在一人一故事劇場中,存在著一種隱形契約:說故事人說故事,演員在舞台上演出當成一份禮物送給說故事人和觀眾。因此演出是當下的,一旦脫離了演出的場域,任何超出授權的描述,自應取得當事人的同意。

然而公開演出的確具有某種公共性,而每一個人的經驗也是真實地存在,當我為了表述我個人的經驗而不得不引述某個故事時,就涉及於「比例原則」。如果當我描述一個關於老師的故事,或是一個父親為了孩子而努力的故事就足以描述時,對於說故事人或是其他讀者而言,一般而言並不會披露個人的隱私,但如果我想要引用這個故事裡的劇情和細節,理應取得說故事人的同意。

另一方面,對於故事的再詮釋和對於演出的詮釋則是兩件不太一樣的事情。這也是我在去年做人權議題紀錄時的苦惱:用什麼樣的方式能夠為演出的紀錄加上說明,又不會產生太大的問題。於是我為每一張照片眉批了一首簡單的詩,這眉批是對照片的詮釋,某個程度上也是對故事所指涉的議題的論述。

最終,我沒有考量到另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對我們而言可能只是一個故事,但對故事中的當事人和其他的人而言,究竟是什麼?當我們在演出一個故事時,如果故事中其他的重要當事人在場,我們會詢問他們的看法,然而那些沒有出現在現場的人,我們如何表達我們對他們的尊敬呢?在演出中我們明白這是某一個人的觀點,而我們也願意服務這樣的觀點,但離開場域之後,我們又應該如何面對這個觀點呢?

舉例而言,當我在公開的演出中說出了我家庭中的一些故事,像是我媽媽昨天和我阿姨起了一些衝突,而這個故事被公開(也許是透過花名或是匿名)在其他的紀錄之中,我個人的同意是否已經足夠?對我母親或是我阿姨而言,這可能是非常非常心痛的歷程,但對我而言,只是一件發生在身旁的故事,而在訴說故事的同時,我也訴說著我的批判。

劇場的即時性是劇場的魅力所在。那些影像紀錄中得不到的現場感,是我們樂此不疲的原因。然而我們也不可能忽視每一場演出都是一種集體共創的歷程,這也是我們會在工作坊中請參與者遵循保密的原則,而不會在開放式的演出中要求觀眾的原因之一。

在演出的現場,說與不說的決定權在觀眾身上;離開了現場,說與不說的決定權在我們的心裡。而當我們想到了故事中其他角色的立場,也許我們才能明白故事被分享背後真正的意義。

2 意見:

At 2008年12月23日 上午11:57 匿名 said...

對我而言,"別人的每一個故事,都是我生命中的粒粒珍寶."這句話更貼近.
這幾十年塵世的生命經驗確切的告訴我,一旦生而為人,我們靈魂就被匡在我們的肉體之內,我們能經歷的時間和空間從而也被匡限.這個匡限卻可以透過別人的故事的加入而寬拓.
從小聽父母講述他們親身經歷的故事,溫室裡長大的我有了流浪的經驗,都市裡長大的我,有了村婦的認同.求學時聽老師說從大陸輾轉來台的故事,我感覺自己身上的血脈連接上那大大的秋海棠.
聽朋友描述小時候被老師用毛筆在臉上寫上"懶惰"的故事時,求學順遂的我生命經驗中增加了對悍師的驚惶害怕和無助.
昨天我在陪伴一位國二的男孩時,一個令我感動萬分的故事帶我超越一生一世. 我請孩子用不同的鈕釦排出家人和彼此間的距離時,排好後他問"可以排我和我的朋友嗎",然後選了一顆晶瑩美麗的釦子放在代表他自己的那顆釦子上面,呈現出他們之間超越他跟家人的關係. 他跟我分享這位朋友長他三十歲. 從他生下來,他們就是好朋友,一直到現在她還偶爾還會給他打電話,她比他的父母還了解他,好像他在想什麼她都知道. 他覺得他們應該是上一輩子就認識,而且他也覺得下一輩子他們還會認識. 她是一位出家人. 年輕男孩的故事,在我的生命中加入那種人與人之間相印的美好的感覺.

 
At 2008年12月23日 下午2:20 李志強 said...

故事是珍寶,Yes。

懂得故事的人,知道那是珍寶,正因為是珍寶,所以在playback的舞台上,我們才會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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