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度的劇團團練開始了。我想要有點不同於以往的故事,於是我選擇從流動塑像開始。

流動塑像是學習一人一故事劇場最基礎的形式。一個團隊或是演員的成熟度,從流動塑像中就可以看出端倪。演員是否呈現了分享的核心,呈現是否自在與從容,團隊之間的整體感與默契是否和諧,儀式與形式的操作是否熟練,演員是否在當下,與觀眾之間是否有連結等等,都展現了團隊和演員的「真實」。

一般開始做流動塑像的訓練,可以從幾個角度切入。一是聆聽感受的核心,或是轉化成為肢體展演,又或是在舞台上練習逐一建構出整體附合美感的框架,或者是不斷反復地分享與練習。這四個面向都很重要。

去年Bev老師來台授課時,特別提醒我們思考願不願意接受讓自己被故事改變,於是流動塑像的當下,不再只是單純聆聽之後的服務,而成為一種體驗故事並向其學習的過程。

在完成一場演出或是一次團練之後,你可以試著問一問自己,有沒有哪個故事讓你深深的感動,或是帶給你一些禮物呢?我常說,對一人一故事劇場人而言,演出中第一個禮物始終來自於觀眾,因為有了觀眾的參與,演出才成為可能。就算故事分享之後沒有演出,是不是還能成為一種禮物呢?我個人認為,當然如此。

每一個當下的心情,每一個生活的經驗,都是一份禮物。演出,是基於此份禮物所創造的另外一份禮物。我們把這份新的禮物送給大家,是為了回應來自於觀眾分享的禮物,而非為了炫耀我們包裝禮物的技藝。我們可能會選擇不同的藝術風格和呈現方法, 也可能會聚焦故事不同的面向,然而,我們呈現的是說故事人的故事,而不僅是把說故事人的故事當做我們創造的材料。

對我來說,我們playback,而非recreate。

那麼,在流動塑像裡,我們怎麼在聆聽,展演,美學和重複上,讓故事影響我們呢?以下是幾個關於流動塑像練習進階的建議。

首先,每一次重複感受的呈現時,完成一次核對與調整。當我們演出一個快樂的心情時,給自己一次機會去感覺我們的動作帶給我們的感覺,然後再做一次,再做一次。要在表達某個情緒的同時又感覺自己所表達的情緒,需要一些技巧和練習。也許另一個適合的做法是,每當完成一次重複的感受呈現後,給自己短暫的時間去覺察,然後在重複時可以稍加調整。如此一來,每一次重複的動作就會是一次新的呈現,而不會變成「電動花燈」或是太急於重複而變成「急駛的火車軌道聲」。

再則,除了專注在自己的呈現之外,流動塑像是一個集體的呈現。經常,流動塑像在演員的「各自表述」中完成,有時,各自表述的過程甚至會彼此干擾。為了減低彼此的干擾,有時我們會減低我們的音量或是肢體動作的大小,有時我們會調整我們的位置,然而卻有可能因為這樣的調整讓表達的力度和性質產生改變。有些建議有助於我們彼此合作,例如減少說話的演員改用聲音表達;只說重要的關鍵字而非一長串的句子;避免走動或是太大的肢體動作,保留給其他夥伴加入的空間;觀察空間上尚未填滿的地方加入等等。

除了「空間」的空間之外,我個人傾向在「節奏」上也要為彼此保留空間,甚至可以相互搭配。舉例而言,如果有好幾個聲音,我不建議降低音量來讓出音量的空間,而是減緩重複的節奏來讓出時間的空間。另一方面,如果有好幾個人說話,我會期待彼此的話語之間,也可以形成某種節奏感。記得2011年去IPTN時,曾有一次和來自不同國家的朋友合作演出流動塑像,一個心情是關於好像隨時隨地都會有人因為我們的話語和行為而受傷,讓自己好像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我演出像是在擁擠的街道上不斷地碰撞別人尷尬地說「Sorry」的樣子,在我身旁的演員則是演出「哦!」的一聲自己也受傷的感覺。當他「哦」時,我緊張地說「so...sorry」,觀眾席就傳來一陣笑聲。

第三個可以努力的地方,則是和觀眾連結。和觀眾連結的意思,並非是為了要取悅觀眾,或是期待觀眾的回應,而是以此刻觀眾的角度來思考流動塑像的呈現。我這樣呈現觀眾清楚嗎?他們能聽見我們,看見我們嗎?我的音量,我的肢體大小,我站的位置,重複的速度合適嗎?我能呈現核心的要素嗎?和觀眾剛才所經歷的經驗,此刻我能夠更貼近他們的需要嗎?

有些時刻,一個很簡單的動作就可以吸引觀眾的想像力投入,但有些時候好像怎麼做都怪怪的。在演出前,或是演出開演的當下,我們都會覺察觀眾的狀況,但是這個狀況都只是預期,唯有與觀眾開始互動之後,才會漸漸揭開觀眾的面紗。經過了幾個心情的分享,我們共同的旅程開始,剛才分享的經驗是什麼,此刻分享的經驗又是什麼。如果剛才分享的心情和現在分享的心情都是快樂,那這之間有什麼不一樣?我怎麼拿捏在每個故事和分享之間的狀況?正因為要和觀眾連結,因此觀看也是一人一故事劇場排練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簡而言之,做流動塑像時,如何覺察自己的感覺,聽見夥伴的聲音,看見觀眾所看見的世界,是一種修練。別忘了,每一個當下的存在,無論是自己的心情,夥伴的聲音或動作,觀眾的狀態,空調的溫度,都是一個Offer,都給我們一些可以創作或是參考的素材。有位朋友曾跟我說,流動塑像是很深奧的。我想也是如此。

最近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興趣,就是關於歷史課綱微調乙事。我看了一些不同的想法,整體而言,大家都有一些心情想說。

我個人比較接受的「歷史」的定義是,「歷史是史家與其史實之間不斷的互動過程,過去與現代之間永恆的對話。」(卡爾, E. H. Carr,1892-1982)。說白話,歷史是現代人對過去歷史事件或是現有證據的詮釋,而且會一直改變。既然會一直改變,那麼學習歷史最重要的就不是給一個標準答案,而是擁有「對話」、「思考」與「探索」的能力。

對於是否是微調,我個人沒有意見,因為是不是「微調」原本就沒有固定的標準;對於是否符合程序,又或者有無急迫性等等,我也沒有意見,我覺得如果發現需要修改之處,在適當的狀況下修改並無不可。至於什麼是適當,什麼是需要修改之處,原本就是大眾之事,也就是與政治有關。

歷史說了些什麼,某個程度上是掌握在擁有詮釋權的人手中。所以有人說,歷史是為政治服務,說的其實不是我們真的誤以為的歷史,而是被「詮釋」的話語。因此無論堅持何者比較正確,很難說不是人們把自己的詮釋加諸他人腦海的企圖。也許,我們希望我們的答案就是標準答案,於是這就變成一種「對與錯」或是「是與非」的鬥爭。我們能夠發現別人的見解與我們不同之處,特別是別人主導其見解卻不尊重我們的期待時,我們會很生氣。

然而我的關切是,我們究竟渴望教育我們的孩子什麼呢?標準答案?或是願意理解和探究歷史,並從歷史中學習的能力?我期待是後者,但是,這只是我的期待。因為就連現在還在發生的歷史,我們可能都搞不懂,不想去理解,或是隨波逐流。

Swindon:"What will history say?"
Burgoyne:"History, sir, will tell lies as usual."

Swindon:「歷史將會怎麼說呢?」
Burgoyne:「歷史會說謊,一如往常。」
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魔鬼門徒(1901),第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