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連續聽到許多朋友表達對一人一故事劇場的疑惑,這讓我有些驚訝,有些沮喪,也有些自省。有疑惑是正當的,觀眾沒有義務研究一人一故事劇場的歷史,或是理解支持一人一故事劇場的架構,觀眾可能會從一次的演出或是工作坊經驗中得到結論:「哦!這就是一人一故事劇場。」
讓他人對一人一故事劇場產生疑惑,不是因為我們一人一故事劇場人在演出中或是工作坊裡為他們帶來的嗎?這就足以讓我深刻的反省和檢討,究竟我們做了什麼,讓人們產生這樣的疑惑。
一位朋友說:「我聽說你們是從事戲劇治療的一個劇團。」另一位從事戲劇治療的朋友表示,他曾在一次國際會議中看過一人一故事劇場演出,覺得一人一故事劇場在公開場域挖人隱私。還有一位社工背景的朋友,在參與了某次短暫的體驗之後,覺得一人一故事劇場有點像「邪教」(註:這位朋友原來使用這個詞的意思比較接近「外道」)。
邪教?雖然心中一百個不願意,卻忽然覺得邪教這個詞還蠻貼切的。
如果你從一個玻璃窗外看著某個團體的工作坊,他們忽然間在做肢體伸展,忽然間在分享和回應,忽然間大哭大笑,又忽然間相互擁抱。某一種儀式在執行著,又有某一種音樂從縫隙中滲出,一個人上台說一說然後哭了,另一個人在台上又叫又跳像是瘋了。
邪教?難道不像嗎?
有機會走進這個團體,帶領的人和大家一起玩遊戲,一起分享,然後邀請說故事人在大眾面前裸露內心世界,光是呈現自己想要呈現的還不夠,還有人會拿起刀往下挖,好像不把體內世界徹底究竟一番就不肯罷休。另一群人在舞台上回應,搧情的語彙、特別的儀軌、神秘的音樂、抽象的畫面,然後,然後說故事人哭了,觀眾哭了,演員也哭了,好像一種懺悔,好像一種救贖,好像一種神聖卻充滿著慾望的場域(抱歉,很多時候就算是非邪教也可能如此)。
再然後,帶領者很開心地送說故事人下台,好像他已經被治癒了,好像他的罪惡已經被消解,於是目光投向另一個人,又是另一個人的另一個故事。
邪教?難道不可以這樣稱呼嗎?
做一人一故事劇場很難,要把一人一故事劇場做成邪教卻相對簡單。
那麼,要怎麼辦呢?明明一人一故事劇場就不是這個樣子啊?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起了八個字。也許,這八個字能帶來某種可能性,那就是:「知足常樂,知止不殆。」
身為主持人和演員,應該要知足。說故事人分享了他的故事,我們應該要感到感激,無論多少,只要足夠就可以呈現。如果我們不知道「界線」,不曉得停止,主持人就會想要挖出重大或有意義的事件,演員就會想在舞台上做各式各樣的嘗試,甚至想要「教導」說故事人。
我們在舞台上做了這麼多努力,是為了說故事人,還是為了我們自己的欲望?如果我們知足、知止,那麼說故事人會不會感到更安全?觀眾會不會感到更友善呢?印象中Jo Salas曾提起,如果想要在舞台上表現自己(及自己的聰慧),可能一人一故事劇場並不是適合的選項。
身為一個不很用功的佛弟子,在一人一故事劇場的學習歷程中,常常覺得慈悲和智慧的修練是不可或缺的。在一人一故事劇場的場域中,可以完全是快樂的故事,也可以完全是社會議題的探討,重點在於每一個人真誠地分享和參與,而劇團的任務僅僅是架構一個讓一切發生的場域,而無需涉入每一個人的故事。
人們需要說故事,就如同人們需要唱KTV。那是一種舒解,一種人際互動和一種和自己在一起的過程。唯一一點不同之處是,在一人一故事劇場中,人們看到了自己的故事,而不是模特兒在海邊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