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母自幼不良於行,九歲時才能倚靠著竹竿站起來,在這之前,她只能在地上爬行。這一生,她受過不少歧視,但是她總能在逆境中努力向上。這些年來,她得到兩次模範勞工的表揚,外加一次模範母親表揚。我為她感到驕傲。
肢體障礙人士,在這個社會上被歧視不算是特例吧。然而,也有充滿愛心的善心人士存在。我朋友常常會說,我似乎不曾學習就有著很好的同理心,在某個程度上,我覺得和我的母親有很大的關連。
記得當年家母為了要到醫院辦理從中度殘障轉到重度殘障,吃了不少苦。有位醫生一看到我母親想要轉到重度殘障,就開始唸,好似我母親為了爭取什麼福利要這位醫生背書什麼的,讓母親很受傷。母親告訴醫生,能辦理就辦理,不要勉強。後來母親就轉身離開。然後就這樣過了五年。
五年後,母親再度去辦理,但是換了一家醫院。當醫生看到我母親時,就很擔心她的身體。在照過X光之後,母親說到了五年前去看另一位醫生的情形,這位醫生說我母親的狀況非常嚴重,怎麼會退件呢?更重要的地方是,這位醫生關心家母的生活情形,還告誡家母要儘可能每天躺著,然後再坐起來一陣子,不可以太勞累做家事。
同樣是醫生,一位在乎的是面前的這個「人」,以及如何協助這個「人」能夠好好的生活;另一位在乎的是面前這個有需要幫盼的人,會為「他」帶來許多麻煩。
一兩年前,家母和鄰居要一起出門,家母騎著加側輪的機車,想要載鄰居的孫子,結果這位小朋友不願意,原因是因為「被掰咖(跛腳)載很丟臉」。過了許久,這件事漸漸地淡忘了。前幾天家母又要和鄰居一起出門,這次要載另一位小妹妹,這位小妹妹不敢坐我媽的機車,這位小朋友又出聲說:「你也不敢坐齁,你也覺得被掰咖(跛腳)載很丟臉齁。」小妹妹連忙否認,但是這位小朋友還是表現出一付得意洋洋的樣子。這事讓我媽生氣了好幾天,她覺得這孩子以後一定也會傷害許許多多有殘疾的朋友。
和母親聊了一會兒,希望她不要被別人的話語給傷害了。因為言語的傷害有時比較容易處理,只要你覺得沒事,其實就沒事。誰會為路旁的狗吠而覺得受傷呢?當然,傷害的確是存在的,這個孩子的未來也值得擔憂。問題是家長管教孩子的態度,也並非我們能夠插手。什麼樣的家庭培養出什麼樣的孩子。
「默擯吧。」我和母親說。在佛教的團體裡,懲戒的方式之一就是默擯。默擯的意思是「一切人不與來往言話」,就是不和他說話,有事也不用告訴他。我對母親說:「不用浪費我們的時間去和這樣的孩子往來。」可是母親卻說:「那這個孩子長大之後怎麼辦呢?」
怎麼辦呢?終有一天,他會得到相應的回報。就算現在打斷他的腳,也無法讓他學會尊重這兩個字。我勸母親不必勉強去載別人,因為載別人這件事情,對母親而言是另一種安全上的負擔。
母親說:「我現在才發覺,我不是正常人。我把自己當成正常人,會不會太超過了?」我對母親說:「雖然我外表看似正常人,但我總覺得我的心理不太正常。」母親便很擔心地說:「你好手好腳,怎麼可以這樣想?」我微笑不答,我知道,那些正常或是不正常,許多時候也會隨著外在因緣而改變。又何苦去追逐流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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