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十歲了,在一人一故事劇場的領域裡,覺得似乎應該認真思考該是退休的時候。
有朋友勸我,說他的資歷比我久都還在學習中,我似乎不應該提退休兩個字。顯然我們各自對於一人一故事劇場在生命中扮演的角色有著不同的設定,對於退休的條件也有不同的想像。我們需要尊重彼此的不同,如果我拿自己的邏輯和目標設定強加在他人身上,我會覺得這是一種壓迫。反之亦然。就像是我不會拿我對劇團的付出方式來要求每一個團員和我一樣(雖然我還是會有所抱怨),我只有權選擇自己要不要再用同樣的方式繼續下去。
身為成年人,每一個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和決定負責。
過去這一年來,因為在八八水災之後自己有替代性創傷的傾向,因此希望能夠做些什麼,協助自己從「創傷」中走出來。說自己想要助人,是太過於往臉上貼金。誰又知道究竟是誰幫助誰呢?
後來因為出現了更多有趣的可能性,於是在災區的工作就成為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份。也因此這一年來的收入非常少,少到得靠媽媽養才能養活自己。劇團的夥伴也開始向我抱怨,畢竟我把團裡優秀的夥伴也拉下水。
不過,這也是我自己的問題。
如果你說我演有立案成為法人,當時我就會用你說我演去申請展翼天使計劃,並且直接提三年計劃。只可惜因為我家不能做工商登記,所以當初沒有立案,只好另外想辦法。幸虧還有許多夥伴也希望能夠一起做些什麼,於是故事就這麼展開。
事實上展翼天使計劃是三年前某次我提案某個公益徵案計劃的內容,因此所有的預算是比照當時想要帶著劇團去台灣走一圈的想法而編列的。當初沒有入選,而這次改成以災區的助人者為服務的對象,覺得更有意義。一開始壓根兒沒想過會有這麼多劇團一起參加,但是當大家都被捲動之後,反而覺得沒有放在你說我演劇團是一個好的選擇--雖然服務服務者是你說我演的宗旨,但是和大家一起,感覺還是很開心。唯一的失算自然就是預算編列明顯不足。
既然劇團沒有辦法提案,就一定要和他人合作。既然大家有心要一起來做,案子自然不會只有展翼天使計劃。對我來說,如果只是想要找到錢為台灣的一人一故事劇場人做培訓,和心靈重建的邏輯關係較薄弱,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一旦結合學習和實踐,就可以建立比較長久和穩固的基礎,說服力自然比較強。
我知道很多人質疑我所提出的計劃。為什麼不是為災區民眾服務,而選擇助人工作者?我們要提供的,真的是災區民眾需要的嗎?為什麼災區外也要演出和培力?為什麼我們不找一兩個點蹲點來做深耕?為什麼他要來參加會前工作坊?為什麼參加會前工作坊的人可優先錄取國際導師工作坊?為什麼這樣,為什麼那樣?
有些事情是策略的選擇。我們需要先看到災區的狀況,盤點一下我們能做的和災區需要的。也許我們可以找到那些一人一故事劇場能夠做的事情,同時也能顧及參與者的狀況和永續的可能性。對我來說,如果我只有一筆錢,培力Empower在地的力量是比較可長可久的方式。但是我不會因此輕視了其他的可能,像是到災區陪伴孩子,或是盡心排一場好戲以觸發大家思考等等不同的作法。我們正在共同努力支持災區的心靈重建,我們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贊助單位的夥伴對於災區外的服務的確也曾提出質疑,例如問我為什麼要在台北開課。我不會說是為未來做準備,只是盤點一人一故事劇場人的人力資源分佈,在台北開課對資源的投入與運用有較好的效能罷了。
另外一些問題的答案則要靠每個人自己要去尋找--就像我無法回答為什麼你要來上課,如果自己找不到答案,如果我們提供的服務不能滿足你,下一次我只能優先考量不錄取你,以免造成你的困擾。
我也知道很多人很開心地共同參與。以花蓮團為例,燕宏當時說:「這太需要了,就算沒有錢我們也願意參加展翼天使計劃的演出。」我很感動燕宏的熱誠,但我對他說這樣不好,我希望大家投入服務的同時至少有一些收入,未來可以請老師來上課或是一起出去玩。別的團有的,就應該公平的對待每一個團。
夥伴們的熱情當然不只這麼少。我們在花蓮住在燕宏家,在台東住在阿坤家和小惠家,在屏東住雨君家,開車接送情就不用說了,常常還會帶我們去吃好吃的名產。在暖暖的溫馨裡,我就被療癒了。所以我會義務到花蓮帶四元素,到台東帶大合唱的課程,我喜歡和大家一起玩。
邀請劇團優秀的夥伴加入這個計劃,自然也是策略中很重要的一環。以我們團的小一來說,除了原本就很優,更重要的是他先前曾經在團裡說過,想試著以一人一故事劇場來做服務,後來甚至還對老前輩說出要以一人一故事劇場來改變世界的豪語。除了計劃需要人手,我還想回應他的熱情。當然,就算我沒有為他搭建舞台,他自己也找得到舞台。所以……先下手為強囉。
如果我們端不出一個場域讓參與者覺得能夠有所貢獻和收穫,故事到這裡自然就會結束。
這一年來學習了很多,而且有很多學習是從被抱怨中反思得到的。當創業夥伴向我的朋友抱怨我沒有把資源投入在阿里山上;當劇團團長抱怨我這一年投入災區的案子於是少了對劇團的關心;當我媽抱怨我是不肖子,一直做我死去的爸爸最痛恨的戲子;當我抱怨著我自己虛渡青春來到四十歲……我想,我應該學習到更重要的事情,認真的面對我真正應該去做的事情。
很多人不了解我討厭被項圈套住,所以他們會對我說:「你一定不會放棄我們的。」他們不明白這種不符合「無常」同時又具有壓迫性的想法,只會加速我的離去而已。他們會說:「你就是上帝給我的資產。」我會說我是公共財。如果我們彼此能提供一個空間激盪出火花做一些有益的事情,那麼我們都應該感到開心;如果只是想要佔有,那就謝謝再連絡。
當然,還是有許多朋友給予我很多很多的關心。我非常感謝那些幫助我的朋友們,那些不計得失願意一起參與的朋友們,那些忍耐著我孤辟性格的朋友們。有時同樣的想法背後藏著不同的關心。像是有些朋友會希望我能去紐約一人一故事劇場學校進修,一些朋友會說:「志強,你已經做了這麼多事情,應該要去。」這讓我聽起來像是需要去朝聖一般;另一位老師則說:「想不想到紐約去給那些有智慧的人照顧一下?」這種說法就讓人比較心動。雖然鼓勵我的心情是一樣的。
這一年來,其實也沒做些什麼。如果有什麼比喻的話,約莫就是在乾旱之地澆了一些水。我明白,一旦開始耕耘與灌溉,種子會比較容易發芽和成長。至於要長成什麼樣子,還得看種子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子。我願靜靜地看著,至於我自己心中的種子,則需要我自己努力去茁壯。
「自然的工作從不匆忙。如果她必須長出一片水芹地或蘿葧地,速度就比較快;但如果是一片油松林或橡樹林,她的工作可就慢得多,好像她是在休息玩耍一般。如果今年的收成都被破壞了,或者松樹都沒結籽了,不用害怕,未來還有好多年呢。松樹或是橡樹本來就無需每年結果,它們又不是梨樹。」~~梭羅,《種子的信仰》
我很喜愛一人一故事劇場,所以這些年來才會在這個圈子裡打滾。但是一人一故事劇場不是世間的全部,人生沒有必要一定得選擇這條道路。那些把一人一故事劇場當成技術在教導和學習的人,和把一人一故事劇場當成哲學在過生活的人,會有不同的面貌。只要花點心思去看去聽去感覺,就能夠分辨出來。此間沒有好與壞的差別,每個人為自己做出選擇,並為選擇負責。
我很喜歡一個故事。傳教士請非洲部落居民幫忙背行李,要在三天之內趕到另一個村落報到。但是每走一段路途,部落的朋友就會停下來唱歌跳舞。傳教士很著急,就問他們究竟為什麼不能一直往前走。
部落的朋友說:我正停下來等待著落後的靈魂趕上我的腳步。
從我自二○○四年初遇到一人一故事劇場以來,這段路途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如果說七年之癢是人一定會經歷的旅程,也許是到了應該休息一下的時候了。
現在,我需要停下來等待著落後的靈魂;或者,往靈魂前進的方向努力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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