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擔任演出的主持人時,常常需要整理說故事人分享的情緒和感受。偶爾沒有辦法一下子就找到適合的用語,此時可以重複說故事人的描述,或是只描述事件的本身,而不必描述細節。有些時候刻意地下結論,不但有可能讓說故事人感到不愉快,甚至還可能會當場否認。每次遇到這種狀況,總不禁讓我感嘆,主持人還真是難當!

談到說話的困難,就不得不提《韓非子》的〈說難〉。〈說難〉是一篇討論遊說困難之處的經典文章,雖然一人一故事劇場並不是遊說,但似乎也有許多相似並且可以取法的地方。於是我試著把〈說難〉的主角,從「君主」換成「說故事人」,並把「遊說者」換成「主持人」,再將情境修改成符合一人一故事劇場的採訪情境,於是就產生了全新的〈主持人版的說難〉。茲摘譯如下:

一般而言當主持人的難處,並不是在於主持人有能力並且能夠說服說故事人;也不是在於主持人的口才很好,能夠清楚地說明自己的想法;也不在於主持人很勇敢地能暢所欲言。當主持人的困難,在於主持人得瞭解說故事人的真實心理狀態,並且能夠用自己的說法去符合說故事人的期待。【參考原文:凡說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說之之難也,又非吾辯之能明吾意之難也,又非吾敢橫失而能盡之難也。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

有許多事情因為保密才能成功,說出來反而會造成失敗。有時主持人並沒有直接說出秘密,而是談話的過程中觸及了說故事人心中不想公開的事情,如此一來說故事人就可能會公開反駁。有時說故事人表面上分享某件事,心裡卻想著藉此達成別的企圖,主持人不但明白說故事人所說的故事,而且還知道他要這樣做的用意,一旦表明,就可能會讓說故事人處處防備。【參考原文: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語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顯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說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為,如此者身危。】

當彼此之間的信任還沒有建立時,主持人將自己理解的狀況完全說出來,如果一語中的,說故事人未必覺得開心;如果沒有說中,卻會讓說故事人產生懷疑,如此一來就會讓主持的過程產生困難。【參考原文:周澤未渥也,而語極知,說行而有功,則德忘;說不行而有敗,則見疑,如此者身危。】

一般而言,當主持人說話的要領,在於知道如何支持說故事人覺得自己很棒的地方,同時消除他感到恥辱的部份。【參考原文: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所矜而滅其所恥。】

主持人準確地抓住故事的核心,使用的言語又不會造成傷害,然後才可以充分施展開來。由這個方法所得到的故事,能讓說故事人感到信任,並且暢所欲言。【參考原文:大意無所拂悟,辭言無所繫縻,然後極騁智辯焉,此道所得,親近不疑而得盡辭也(拂悟:違反,違逆的意思。繫縻,羈絆的意思)。】

像龍這種生物,馴服時可以玩弄牠、騎著牠;但牠喉嚨下方有長度一尺左右的「逆鱗」,假使有人動到逆鱗的話,就一定會被龍所傷害。說故事人也有逆鱗,主持人能不觸動說故事人的逆鱗,就差不多可以了。【參考原文:夫龍之為蟲也,柔可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若人有嬰之者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說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幾矣。】

其實主持人就算能夠洞悉說故事人的真實狀況,對於說故事人沒有說出來的部份,依然不適宜直接點破。因為一不小心,就會讓說故事人進入防衛的狀況。主持人可以試著把故事的詮釋交給演員呈現,如果演出的感受並非是說故事人的心情,說故事人總有機會公開澄清,而不會讓主持人在訪問的過程中踢到鐵板。

主持人有責任建立一個安全、輕鬆和尊重的分享空間,協助觀眾了解一人一故事劇場和要進行的工作。不過這不代表主持人需要完全且精準地掌握說故事人的心事,並且將其公開。主持人的工作在於引導故事的分享,既不必像治療師一樣分析或介入,也不必像檢察官一樣事事查證,更不用像狗仔隊一般探人隱私。當然,主持人自然也不同於春秋戰國時代的說客,而且最幸運的地方在於,就算搞砸了,也沒有被砍頭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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