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參加了一場有趣的工作坊。工作坊的主題是夢,其背後的目的是希望在一人一故事劇場的演出中呈現關於說故事人的夢時,能夠有更深的理解。以下是參加工作坊之後的幾點自我反思。
playback的呈現循環
一個一人一故事劇場故事的演出,其實會經歷一段有趣的旅程。
在旅程的起點,說故事人擁有某種「經驗」。無論這個經驗是說故事人真實經歷或是誤以為經歷的經驗,甚至是想像或是拼湊而成的經驗,總之,說故事人擁有某種對他來說「真實的經驗」,暫且稱之為A。
然後,說故事人決定要分享這段「經驗」,並期待分享或是看見這段經驗被重演、被理解或是被看見。
當說故事人隨著主持人的引導而分享了他的經驗,這個經驗就形成了另外一個「被描述的故事」B。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B就是A,我們也不必去證明。這是「說故事」的必然。
當演員(和觀眾)聆聽了說故事人的分享,對說故事人所說的「被描述的故事」,有了一些理解、感覺和想像,這就是「被聽到的故事」,此處我稱之為C。我們同樣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C就是B,或者是C就是A。同時,我們也不必去證明。
然後,演員們在舞台上呈現這個故事C。被呈現的故事稱之為D,同時,被觀眾看見的故事,可以稱之為E。同理,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C就是D,D就是E。
- 故事列表:
- A 真實的經驗
- B 被描述的故事
- C 被聽到的故事
- D 被呈現的故事
- E 被觀眾看見的故事
直到此刻,我們至少有了五個不同的故事。A、B、C、D、E。對說故事人而言,他經驗了ABE三個故事。透過對於E和A或是B的比照,得到屬於他的收穫。對於觀眾而言,則經驗了CE兩個故事。透過這兩個故事的比照,得到屬於觀眾的收穫。對於演員而言,則經驗了CD兩個故事。
一個經驗,在一人一故事劇場的分享場域中旅行,然後轉變成另外一個故事。
一場一人一故事劇場的演出,究竟在追求什麼?或者,究竟在舞台上演出的是哪一個故事呢?
很多人誤以為說出來的就是發生的,被聽見的就是說出來的,演出的就是聽見的,看見的就是演出的。但事實上,每一次經驗經歷某個旅程的階段,就會有所改變。也因此,我愈來愈不習慣在演出一個故事之後問說故事人:「這是你的故事嗎?」就算說故事人說:「沒錯,這就是我的故事。」我們也明白,這只是「戲劇效果」。我們永遠不可能重演別人的故事,我們也永遠不可能詮釋別人的故事。站在舞台上,我們只是詮釋我們聽見和認知到的故事--同時,我們也不知道觀眾看見和認知到的故事為何。
對於真實經驗尚且如此,對於夢呢?
潛意識的溝通
如果我們認為夢是潛意識的工作,那麼,我們真的能知道「夢」嗎?當說故事人在訴說某個夢時,那已經語言化的表述,是夢的某一種非常片段的呈現,甚至可能是另一次的創作。那麼,我們要以聆聽的話語為演出的素材嗎?
在此,我們得確認我們想要playback的經驗,是被說出來的經驗B,抑或是那「真實的經驗」的本體A。
如果我們渴望演出真實的經驗A,而不只是被說出來的經驗B,那麼,我們就得打開我們所有的感知,去感覺被分享出來的所有訊息。更甚者,是透過潛意識,甚至是「他心通」去接近說故事人的「真實經驗」A。也許,可以稱我們所感知的經驗是「C'」。透過C'所演出的D',也許能夠更接近我們想追求的演出。
那麼,我們需要學習的就不單純只是聽到故事並把故事演出而已,還要鍛鍊潛意識溝通的能力。
潛意識的呈現
就算我們能夠感知潛意識的訊息,另一個問題是如何呈現?我們也如同說故事人把故事說出來一樣(A==>B),把感知道的訊息演出來(C==>D),還是有其他的可能,就像是我們打開我們所有的感官來感知話語之外的訊息一樣,將演出演給觀眾(包括說故事人)的潛意識觀賞?
在一人一故事劇場的儀式中,許多儀式的設計是為了服務潛意識。除此之外,有什麼樣的演出方式,是為潛意識服務的呢?
我們能否在舞台上呈現一段潛意識的演出,同時也讓以意識層面來觀賞的觀眾覺得精彩?
或許,這正是我比較喜歡語言較少的一人一故事劇場演出的原因吧。
說夢人的引導
一位夥伴分享了自己演出關於夢的故事的經驗,然後發現好像許多被分享的夢都很有「結構性」。這和自己做夢的經驗有些出入。很多時候,夢中的邏輯可能與現實的世間不同。
這是個很好的題問,讓我思考,究竟是大家想分享有結構的夢,還是我們的演出或是主持人的引導,讓夢的分享變成有結構?
當我聽到了Dreamteller一詞時,我升起了一個強烈的感覺,主持引導dreamteller分享dream的方法,是否本質上就應該和Storyteller有些不同?
當然,我們也可以把夢當成一個故事,或者是把「做夢」當成一個故事,但是是否會因此侷限了夢的分享和樣態,只為了某些形式的夢比較容易分享呢?
直覺與思索
在昨天的工作坊中,有一個很有趣的活動。一個人拍掌之後做出定格動作,然後所有的人立即回應一個動作。後來有人提議,似乎可以發展一些故事性,於是我們試著順著能量之流來延長成一個故事的片段。結果卻不如預期順利。
對我來說,前者的活動我很明顯地是讓身體去回應,身體回應的動作事後想想都覺得似乎隱藏著一些有趣的訊息。然而後者的活動我明顯的卡住,我需要先看清楚狀況,才能夠有效的「施與受」。對我來說,已經不再是回應某一個人的動作,而是回應一個整體。
雖然如果前者可以用身體來回應,後者也應該如此,不過對我來說卻不容易拋掉意識的干擾。
當有太多的擔心時,事情就變得窒礙難行。
在一人一故事劇場的舞台上,演員是否也有能力用身體,用直覺來即興,而不必靠著意識上的點子呢?這讓我回想起以前玩過一點的接觸即興的活動。如果我們不要太在意所謂的「故事」的特徵或是邏輯或是呈現的模樣,的確有可能打開一扇窗,讓互動先發生。熟悉之後再漸漸發展出故事的形態,未嘗不是一種可以嘗試的方向。
尊重說故事人「不說」的權利
我參與的劇團叫做「你說我演」。我常常打趣地說:「你說我演,你不說我不演。」在我們劇團裡,尊重觀眾說和不說的權利。如果大家都不想說,我們也盡了最大的努力,那麼,當下的沈默就是最好的結果。
另一方面,如果說故事人選擇說出某些事,而沒有說另一些事,我們有其他的「感覺」或是「猜想」,我們應該要呈現在舞台上嗎?
有時,我們所聽到的故事C,或是所呈現的故事D很意外地某部份和「真實的經驗」A相類似,然而這部份卻未在被訴說的故事B中提及,此時,常常會讓觀眾和說故事人感到驚奇。然而問題在於,雖然這個驚奇出自直覺,出自我們共同的生命經驗,出自集體潛意識或是任何的可能,我們應該要演嗎?還是說,這樣的努力是緣於我們填滿演出的「必須」,只是恰好「矇」到而已,我們無需刻意迴避或是排斥?
那麼,演員如何評斷說故事人或是說夢人所沒有說那些可能屬於「潛意識」的訊息,是說故事人自願訴說的一部份?
說故事人是否自我覺察到這些潛意識的流露?是否允許我們把這些潛意識的流露轉化成為劇場中的元素而呈現在大家面前?
用語言的方式呈現語言,用非語言的方式呈現非語言,有時是個安全的選擇。至少,我們選擇少說少做,可以把詮釋權還給說故事人和觀眾。
playback不解析夢
在我所接觸到關於夢的想法中,夢中所有的象徵都代表著做夢者,是做夢者自我的投射。我有另外一個比喻,夢裡的象徵是自我透過已經建立的認知系統符號的投影。
這麼說至少有三重的意涵。第一,夢是自我的投影。第二,夢中的投影牽涉到每一個人的認知架構。第三,夢是自我整體的部份表徵。
由於以上三重意涵,我們也可以導出三個觀點:夢的確是我們生活的一部份,卻不是自我的一部份,就像是我們說出來的話不是自我的一部份,卻能夠反應出自我一樣;夢的意涵是獨特且因人而異的,除非回到做夢者的情境去理解,否則任何他人對夢的解釋都是純屬臆測;最終,夢在做夢的當下已完成了其存在的價值,敘述夢或是與夢的對話是另外一件事情。
在一人一故事劇場的舞台上,我們不像心理分析師一般地解析故事。同理,我們也無需要解析夢。我們只是單純地接受說夢者願意分享的訊息,然後嚐試呈現在舞台上。說夢者能分享多少,願意分享多少,我們全然地保持尊重。當然,也許也有類似於協助我們說好一個故事的引導結構,可以在說夢的過程中提供指引。
最終,我們需要確認我們站在舞台上的立場,才能明白我們如何「服務」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