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劇團到新竹實驗小學做一場小型的演出,由於是上班時間,因此有幾位伙伴無法一同參加。早在出發之前,對於今天可能觸碰的故事,以及觀眾們可能的期待,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果不其然,媽媽們關心小孩,更希望我們能針對她們的問題,提出一些可能的解決方案,或是模擬他們所困惑的角色心中的想法。

一人一故事劇場的創始人Jonathan Fox曾在一篇論及〈一人一故事(Playback)劇場與戲劇治療、被壓迫者劇場和心理劇的關係〉的文章中,對於類似的困惑提出了他的看法(摘自IPTN網站):


「和心理劇相反,即便一人一故事劇場是以建設性改變的概念為基礎,一人一故事劇場並不將自身放置在治療的領域裏。也不像論壇劇場,一人一故事劇場並不以假設某個特定觀眾遭受某種『壓迫』做為切入點,而是相信團體成員透過他們個人故事為媒介,必將產生對他們而言是重要的議題。」

「被壓迫者劇場尋找解決方法,但一人一故事劇場的演出則否。一人一故事劇場的故事取而代之成為深層對話的載體,並且不要求一個答案。而且直到今天,我覺得常常會有一種民間智慧(folk wisdom)顯現出來。我們常覺得我們從生活當中得到學習,即使這些故事並不簡單--或許正是因為他們不簡單。」

「此外,一人一故事劇場和心理劇以及TO兩者相較,比較不依賴話語(word)。在一場典型的一人一故事的演出中,將不會有分享,也不會有討論,更不會去尋求解決方法或對策--僅僅只是另一個故事。因此一人一故事的戲劇流程,完整地依賴圖像、聲音和韻律,將敘說體現在瞄準於比有意識的思考更深之處的層次上。說故事人經常發覺他們自己被驅使訴說出核心的故事給自己和其他的見證者。在這個強烈戲劇性的時刻,以相同的方式帶給表演者和觀眾們一種創造性的驚奇。其結果是帶來類似於Turner在他的社會劇(social drama)概念中所描述的『社會的改變』(social change)。」

是的,在一人一故事劇場之中,只有故事,一個故事和下一個故事。故事和故事之間的呼應,會產生一種心靈上的化學變化,在一次一次「觀看」的過程中,允許把問題還給問題,而還給自己一點自由--也許正因為這一點自由,就足以找到可行的「解決方法」,但這「解決方法」並不是一人一故事劇場預設要提供的結果。

過去的教育教導我們,有問題就要有答案,無論這是否是教育的真實目的,但至少所有的考試幾乎都是如此。我們的世界被「問題-答案」的連結層層包覆,當問號出現時,緊接著應該要有一個句號。但,真的能夠為所有的問題找到答案嗎?

事實的真相是,並非所有的問題都要有答案。我在一次出席某個會議時,看到一位來自美國的朋友,在另一位朋友非常激動地提出內心的焦慮之後,輕輕地說了一句:「的確,那是一個問題。對我而言也是個問題,而且我也沒有答案。就讓我們承認這是個問題,並保留著它。」當時,我想起了一人一故事劇場,於是我學會了還給問題自由,同時也還給自己自由。

我們無法說觀眾也許對於一人一故事劇場有著錯誤的期待,在某一個程度上,今天的演出的確提供了部份的可能,讓觀眾能夠透過一個一個故事的呈現來解決心中的困境,而且這些困惑顯然對觀眾而言是重要的。伙伴們諮商的背景或多或少可以提供一些協助,但我們卻把自己儘可能放在一個如實呈現重演(Playback)的位置上,把自己放空而不期求能給觀眾一個答案。

我們對觀眾和故事的信心,隨著每次的演出而加深。在三月九日團練時,一位伙伴因為這次的活動而感到焦慮,在經過兩次流動塑像的呈現之後,這種焦慮感竟然煙消雲散。她睜大眼睛問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笑著說:「這或許是一個謎,而且這正是一人一故事劇場所帶來的『神奇的時刻』。」

是的,有時改變的本身就是一種謎。如果硬要我回答的話,我覺得這個過程有點像是《與改變共舞:問題如何形成?如何突破和有效解決?》(Change: Principles of Problem Formation and Problem Resolution)一書中所提及的二級改變,而一人一故事劇場只是提供一個產生二級改變所需要的可能環境--跳出原本深陷的觀看架構中。附帶一提,我之所以讀這本書,也是團裡的伙伴阿坤建議我看的。

每一次演出,都讓我更加確信,故事的本身所具有的力量不只限於對別人產生影響,對自己也有著重大的意義。有時候情緒之所以累積,只是因為「沒有人知道」。一旦說出來,問題就少了一大半。雖然我們學習溝通,也許對各種介入手法或解決方案如數家珍,但是在現實生活許多框架之中,多半像段譽初學「六脈神劍」一樣,有一招沒一招的,還是「凌波微步」--逃--比較有效。然而如果段譽不深陷在愛情的籠牢,這一切或許只是像望著天上的浮雲,任其自在變化,一點也無礙於當下的平靜。

演出結束,看著觀眾紅了眼眶,心中也有著莫名的感動。雖然我喜歡看著別人笑,但是我明白此時觀眾眼角的淚,也是一次心靈上的洗滌。當然,我們並不刻意去讓人哭或是讓人笑,只是多多少少還給淚水一點自由,而這正好也是許多人們所欠缺的。

把故事放心地交給別人需要勇氣,而每一次與伙伴們共同演出,也讓我受益良多。在即興劇場中,每一個人都是主角,也都要為整場演出的成敗負責,而在一人一故事劇場裡,我們一直期許每一位伙伴都是領導者,因為那些共同創造出來的美麗景色,是孤單的靈魂永遠無法觸及的夢幻。

是的,那是個伸手可及的夢幻,而在那夢幻的舞台上翩翩飛舞的,正是你我真實的生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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