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時代的開始,或是每個時代的結束,總有一堆人為此而死。有些人的死成就了一個新的時代,有些人的死則代表一個時代的消失。世界上最有名的死之一,近兩千年來一直被人所追念的,就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雖然自己不是基督宗教的信徒,但是對耶穌基督還是有著極大的敬意,畢竟他的死樹立了一種死的典範,無論他是否死後真的復活。

先前談布魯諾時,特別提到了譚嗣同。譚嗣同是另一種值得尊敬的典範人物,和布魯諾不同,譚嗣同完全有機會逃離清廷的魔爪,但是他拒絕了,並慷慨地說:「我國二百年來未有為民變法流血者,流血請自譚嗣同始!」(出自《清國殉難六士傳》)在梁啟超要求他一起走時,說出「不有行者,無以繼志事;不有死者,無以勵來者」的胸懷(註一),讓人不禁掉下淚來。而他在刑部獄中,給梁啟超的絕筆書寫著:「嗣同不恨先眾人而死,而恨後嗣同死者虛生也。嚙血書此,告我中國臣民,同興義舉。」這都說明了他已下決心赴死,並希望藉此能夠喚起大眾。生活在承平的今日,只要回想起六四天安門學運至今的狀況,我想大家心中自會有種典型在宿昔的感嘆。

譚嗣同是為了創建一種理想的社會而赴死,和耶穌基督不同,和布魯諾不同,和方孝儒不同,和文天祥不同,和屈原不同,和林覺民不同,也和許許多多人的死不同。恕我所學貧乏,想不出類似的人物典範,不過六君子被斬在北京宣武門外的菜市場口,這一點卻也和許許多多被公開處死)的人一樣,斬首示眾是為了殺一儆百,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想要知道譚嗣同的思想,《仁學》是必讀的書籍。在其中他對專制的政權提出嚴厲的批判,梁啟超對《仁學》的評價則是:「其思想為吾人所不能達,其言論為吾人所不敢言。」整個《仁學》的概念是以仁為出發點,譚嗣同的想法因受到基督教和大乘佛教(註二)的影響,並以傳統儒、墨等核心思想為基底,希望創建一個「大同」之境,並認為過去中國被秦政和荀子給害慘了:

故常以為二千年來之政,秦政也,皆大盜也;二千年來之學,荀學也,皆鄉愿也。惟大盜利用鄉愿;惟鄉愿工媚大盜。二者交相資,而罔不託之於孔。被託者之大盜鄉愿,而責所託之孔,又烏能知孔哉?《仁學》

不過就我看來,雖然荀子的政治理論的確對法家有很大的助益,而且所謂獨尊儒術的本質可能也只是強化法家內在的外衣,但是別忘了「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在獨尊孔孟的道統裡,身為大儒的荀子從古至今恐怕一直沒有受到很公正的對待。附帶一提,小弟在下敝人我對荀子佩服萬分,閱讀《荀子》時可是經常拍案叫絕哩,就這一點上,我和譚嗣同屬於不同掛,另外,我和他對佛學的看法也恰恰屬於不同掛,雖身為佛教徒,但不認為佛能統孔、耶(同參註二)。但是就算如此,我還是很尊敬他。

言歸正傳,《仁學》是很複雜的一本著作,我也還沒能看完,但是我相信如果譚嗣同沒有這麼早死,一定能夠完成整個《仁學》的體系,然後從其中找出一條康莊大道。只可惜他從容赴義,《仁學》失去了更進一步演化和淬煉的可能。像是第一章就由「以太」談起,認為以太是仁的基礎,其觀點恐怕不是完全來自於當時的科學,而是明顯受到了聖經和某些佛經的影響。這不見得是他的問題,過去許多科學上的大人物,事實上還是非常虔誠的宗教信徒,畢竟當時的科學還不足以為世間的所有現象都給出讓人滿意的答案,此時神就成為科學探索旅程最後的墓誌銘。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得回到時代的軌跡上看待譚嗣同的位置。他是一個典範,至少在我看來,他可比布魯諾偉大多了。當然也許有人會說,布魯諾是科學的烈士,為的是捍衛真理,和譚嗣同這樣的「仁者」追求止於至善有所不同,不過說實話,布魯諾真得沒有這麼偉大啦。

好了。因為《仁學》太過複雜,實在沒辦法看完,所以就暫時不多做評論了。自從納莉風災淹掉我最喜愛的《荀子》之後,好久好久沒有看《荀子》了。當然,辛苦記在書上的筆記自然也一起泡湯,下回有空的話,得再去買一本來好好研讀一下。

(註一)亦有一說是:「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
(註二)譚嗣同後來皈依三寶,事實上他認為佛能統孔、耶,而孔與耶仁同,所以仁不同。(《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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