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擦

曾幾何時,我開始出賣我的靈肉,用以換取一丁點兒的生活。

每天每夜,主人讓人輪流使用著我,搓揉著我白淨細緻的肌膚,讓我痛不欲生,但我的呼嚎卻從來沒有人聽見過。

日子一天挨過一天,於是我漸漸變黑變瘦,過去青春美麗的模樣不復再有,於是,主人給了我一個綽號,叫我做橡皮擦。

某一天,主人興高采烈地迎回一位新小姐。她的皮膚比我更白,腰比我更柔軟,舞姿比我更曼妙,同時也更嫵媚,就連我最美麗時的模樣也比不上她。主人為那新來的姑娘取了個花名,叫做軟橡皮。這名字取得真好,至少,她的身段真的比我軟太多了。

馬上軟橡皮就成為主人的新歡,主人把她成天摟著,她也對主人百依百順,於是主人不願再看我一眼,把我打入冷宮。

說是冷宮,還真不是普通的冷,鐵製的籠牢,有一個大大的門,裡頭昏暗無光,就像是我的未來一樣。在冷宮裡住著的,只有一隻不知是誰留下的枴杖。

我不知道在裡面待了多久,每當回想到自己年輕貌美的日子,終日和主人愉快的嬉鬧,心中就不禁一酸,只能以淚洗面,無時不渴望能再度重見天日。

正當我被失望所綁架時,主人竟打開了冷宮的房門,賜予我一線光明,讓我喜出望外。主人終於想起了我的好,要來接我回去。

可是等待在我面前的,竟是比失望還強烈的絕望。主人把一個又黑又小的姑娘塞進冷宮,然後頭也不回地關上門走了。

原來,這又黑又小的姑娘,竟然就是那阿娜多姿的軟橡皮。聽她的泣訴我才知道,現在主人已經不再需要她了,反而喜愛上一個白白胖胖的小伙子,主人叫他「立可白」。主人整天和那小伙子跳舞,撫摸著他並由他身上一次又一次擷取乳白色的液體。

「而我,」軟橡皮說:「如今已年老珠黃,真後悔當初沒有把腰挺起向你學習,才落得這付模樣。」

我同情著她,並想盡辦法給她安慰。同是天涯淪落人,此刻我反而該慶幸自己早日脫離苦海。喜新厭舊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的真實嗎?只是我們從來不自覺,直到我們成為被厭的那個舊物為止。

在冷宮中又過了一陣子平靜的歲月,讓我有機會靜下來好好思索人生。雖然我得不時安慰著軟橡皮,告訴她總有一天主人會再需要她,但是真的嗎?連我自己也很懷疑--究竟謊話要說多久才會成真呢?

然後,主人終於再一次打開冷宮的門。

這回又是誰呢?我心想。只見軟橡皮開開心心的化上最好的粧來遮掩她漆黑粗糙的肌膚,用最撩人的姿態倚在冷宮的門邊,深情地望著主人,似乎期待著主人會再看她一眼,回想起過去的恩愛,把她帶回光明的世界。

我忽然覺得有點反胃,也許傷心比噁心更多,在她初到冷宮那時的我,是不是正做著和她一樣的傻事?

冷宮的房門再度關上,也關上了軟橡皮的希望,她痛哭吶喊,用力搥打著牆,但房門依然冷冰冰的關著。此時,我們才發現剛剛有個白胖的小伙子被扔了進來。沒錯,正是那「立可白」。

「你這小白臉!」軟橡皮一見立可白就有氣,說不得兩句就飛奔上去拳打腳踢,立可白挨了幾拳,既不還手也不作聲,我連忙上去拉住軟橡皮說:「夠了夠了!人家不也被打入冷宮嗎?」

「可是都是因為他……。」軟橡皮咬牙切齒地看著立可白,我柔聲地對她說:「你恨他無妨,那我呢?我又該恨誰呢?」

軟橡皮總算想起了立可白之於她,正如同她之於我一樣,忍不住的淚水瞬間決堤,在我的懷裡放聲大哭。

待軟橡皮哭累了睡著,我才問起立可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主人又有了新歡,好像是叫做修正帶的帥哥,主人親暱地叫他威爾剛,愛他要多少有多少,更愛完事之後立即乾乾淨淨不留痕跡,也為他買了許多補品。自然而然這個肥胖的小伙子「立可白」當下便失寵了。

來到冷宮的立可白不像我們倆一開始總是自怨自艾。他說自己在主人的需索無度下早已經瀕臨彈盡源絕。就算威爾剛沒來,主人也會馬上換一個新的小伙子。所以他早就把一切名聞利養置之度外,只是靜靜地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他說起以前年少無知,終日無所是事,主人要他東他就往東,主人要他西他就往西。有時甚至在公車或是公園的座椅上縱情,四處留下不少乳白色的痕跡。

「沒想到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立可白低頭嘆息。

這一陣子,有了立可白,冷宮的日子相較起來熱鬧許多,雖然軟橡皮還是經常一個人躲起來哭泣,她恨立可白,也恨她自己,但是讓我驚訝的是,卻不曾聽到她埋怨主人。所以漸漸地我也不再勸她,我想主人對她而言就是一切。就在此時,也許是同痛相憐,我竟漸漸地喜歡上立可白這個小伙子。

有一天,他看著我身上已結痂變黑的傷口,不忍心地要擠出他僅存的白色乳液,替我的臉上化粧。我連忙阻止了他。

「我早已經習慣了。」我對他說:「反正這裡這麼昏暗,也沒有人看得到。」

「沒有女孩不喜歡漂漂亮亮的,過去就算了,至少現在可以稍為為自己做點打扮,千萬別被黑暗的籠牢束縛了心房。」

他輕柔地撫著我的臉,心中忍不住的悸動,我投入了他的懷抱,就這樣,我們之間有了故事。

軟橡皮還是默默地躲在一旁,雖然身處冷宮,但和立可白交往的日子也帶來些許甜蜜的溫馨。

忽然有一天,冷宮劇烈地晃動著。立可白緊抱著我,我拉著軟橡皮,整個冷宮像是浮在大海上的船,不斷地上下左右搖晃。

「主人!主人!快來救我。」軟橡皮大聲尖叫著,就連如此緊急的時刻,她的心裡還是只有主人,或許,主人就是她唯一的神。

忽然覺得四周冷冷滑滑,「是水!」立可白似乎理解到了什麼:「我想如果不是我們被丟到水裡,那麼就一定是淹水了。」

和立可白不同,我和軟橡皮一直被收在房裡不曾出外拋頭露面,因此對世界的認識非常有限。如果立可白說是,我們也只能如此相信。

「太好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也許我們有機會逃離這裡。」立可白握著我的手,溫暖地對我說。

「沒關係,就算在這裡我也覺得足夠了。」我對立可白說。

正此時,冷宮不知撞到了什麼東西,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房門竟然打開了。

我們三人彼此攙扶著走到門邊,看到外頭的景象,不禁目瞪口呆。整個冷宮竟浮在大水之上,天空還持續下著大雨,冷宮漸漸地也淹起水來。

「不好!」立可白面有憂色地說:「我們得趕快找個較高的地方,不然一會兒我們就會被沖散的。」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老天有眼,冷宮隨著大水擺盪,卡在一顆大樹的樹枝上動彈不得。遠遠地忽然聽到有人叫著:「立可白,救救我!」

朝聲音的方向一看,一個我不認識的小伙子不斷地揮舞著手,卻被急流衝向遠方。

「是威爾剛。」立可白對我說。

我和立可白利用那隻拐杖盡全力爬上了樹,正要拉軟橡皮上樹時,軟橡皮竟然推開了我的手。

「你們兩個去吧!」軟橡皮對我說:「我要在這裡等待主人。」

「可是在那兒很危險,先上來再說吧!」我對軟橡皮說。

「橡皮擦,你真是一個好人。這段日子有你的陪伴,我真的好高興。」軟橡皮轉身對立可白說:「對不起,之前打了你,我不知道我該恨你還是謝謝你。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照顧橡皮擦。」

雨持續愈下愈大,一陣波浪襲來,冷宮被大水衝離了樹枝,只見軟橡皮不斷地揮手大喊著:「要幸福哦!」就在我們的視線中,漸漸漂向不知名的遠方。

忽然忍不住淚水盈眶,立可白摟著我說:「讓她去吧!一旦她放棄等待,就等於承認自己已經遭到拋棄,也許對她來說,等待才是幸福。」

大雨持續下了一天一夜,終於稍稍停息。人們開始涉水返回自己的家中,看到原本純白的房舍被污濁的大水染黑,燦爛的笑容也蒙上一層陰影。

幾天之後,意外地從收音機的口中聽到主人的名字,這一場大雨,不但衝毀了我們的家園,也奪走了主人寶貴的性命。

我難過地在立可白的懷裡哭泣,立可白淡淡地安慰著我說:「別太傷心了,我們不過只是人們為了掩飾錯誤而存在的工具,人們終究得自己承擔錯誤的代價。」

「不知軟橡皮現在過得好嗎?」我凝望著天空,思緒早已飛向不知名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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