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Rea和Magda工作坊的結業演出中,我擔任最後一場次(演出切成三個場次)的主持人。在演出中,我做了一些不同的挑戰,並且得到了Rea的一些提醒。其中有一個故事,最後我選擇採用流動塑像來呈現。當下,我強烈地感覺說故事人對於自己的故事被演出的不安,儘管我能夠邀請她上台分享。對於這個舉動後來Rea提出了強烈的疑惑,我知道許多朋友認為一旦說故事人上到舞台,不演出故事並不妥當。直到如今我仍然無法確定當時的直覺是否正確,我也知道這和我曾經的某次主持經驗有關:在那一次,說故事人已經說「我覺得分享就好不用演出」,但是我告訴她:「可是我們很想為你演出耶,可以嗎?」那是一個比較複雜且沒有結構的故事,但演出之後說故事人覺得有被理解並呈現出來。附帶一提,那場演出結束之後,一位朋友告訴我他覺得我的主持介入過多了些。其他的觀眾則回應我,那是一場很棒的演出,儘管演員們其實已經玩到很鬆散的狀態而表現不如平常,而且還出了很多意外狀況。

在舞台上,當說故事人說不想要故事被演出時,我的心中有許多內在的聲音會浮現。首先,尊重說故事人;第二,考量其它觀眾的參與感;第三,尊重並維繫全場的儀式。

很幸運地阿馨去年去上Leadership的課程時,有人提出了類似的狀況:

「同學分享曾有過teller說完故事後,說沒辦法看演出,說出故事就好了。Jonathan說會接受這樣的狀況,因為teller願意到台上坐在說故事者椅子,並說出故事,其實這就是歷程了,我們也得尊重說故事者的決定;Aviva則說會嘗試轉化,若沒法看故事,若改成流動塑像或是solo來呈現;Veronica則提出,會請teller試著分享在這說完故事的感覺,然後以流動塑像來呈現此時此刻的感覺,來取代做故事。」~~摘自http://www.wretch.cc/blog/mothla/21153521

在這個狀況下,我覺得Jonathan的選擇很像是過去你說我演劇團會採取的行動,因為我們相信說故事人是故事的擁有者,尊重他的選擇至關重要。而Aviva和Veronica的策略比較像是現在的我會採取的行動,這樣選擇的原因是因為我想要同時兼顧三方面的考量(說故事、觀眾和儀式)。如果這個故事是個很深刻的故事,我也許會選擇不演,因為我相信觀眾也能夠理解。如果我選擇要演出一小部份或是流動塑像,則更多是為了維繫全場的儀式之故,不過這並不是唯一重要的事。同時我也明白這個選擇是因為在Rea的工作坊之後,我重新思考並接受這種可能的結果,一人一故事劇場的演出是一種共同創作的場域。

我喜歡Jonathan的回答,因為這打破了「說故事人上舞台就一定要演出(故事)」的想法。同時,我也明白一人一故事劇場的舞台上,有些故事非常難以承擔,無論是對說故事人,演員或是觀眾而言都可能如此。

此時儀式就成為很重要的元素,儀式會帶來連結和支持的力量。

儀式(ritual)這個字源於拉丁文ritus,意思是「連結在一起」。儀式讓我們與更寬闊的意義以及眾人的生命交織在一起。~~傑克.康菲爾德《智慧的心--佛法的心理健康學》p303

面對難以接受的苦,我們選擇演出一小部份有時就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也許有時,我們需要的不是演出,而是共同見證。以下這個故事也許可以成為一個頗具啟發性的參考。

我聽說某位榮格學派心理學家去參加專業工作坊的故事。當時場內播放由榮格最後一批學生之一的夢境解析大師馬利-路易斯.馮.法蘭茲(Marrie-Louise von Franz)拍攝的影片。放映完畢後,就在一群傑出的資深榮格派心理學家與榮格的孫子所帶領的座談會上,當場答覆現場觀眾寫在卡片上的問題。

有張卡片提及某個一再出現的可怕夢境,做夢者受盡納粹黨的折磨與暴行,並被剝奪所有人性尊嚴。其中一位討論者大聲讀出內容。這位參加工作坊的心理學家邊聽邊在腦中建構一套夢境解析,猜測討論者可能的回應。這其實是種明智卻顯而易見的作法。她一邊想著,一邊忙著為夢境出現的折磨找出各種象徵性詮釋。但討論者的回應完全出乎意料。讀完夢境內容後,榮格之孫環顧現場大批觀眾。「請各位起立好嗎?」他問。「我們要以起立默哀的方式來回應此夢境。」

觀眾起立致哀後,這位心理學家確信緊接著就會展開討論。但大家坐定後,討論者卻開始回答下一個問題。這位心理學家完全摸不著頭緒。幾天後,她就此事詢問自己的老師,他也是榮格心理學家。「啊,」他說:「生命中有某些脆弱過於極端,苦難深到難以述說,它根本無法言語。面對此種苦時,我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共同見證它,這樣就無人須獨自承受。」~~傑克.康菲爾德《智慧的心--佛法的心理健康學》p264-265

生命中有某些脆弱過於極端,苦難深到難以述說,它根本無法言語。面對此種苦時,我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共同見證它,這樣就無人須獨自承受。」有時,我們必須做出選擇,證明我們投入一人一故事劇場的舞台上,為的不是要取得觀眾的故事為素材來創作我們的演出,而是為了和所有人在一起,連結並見證生命的真實。套一句Jo Salas的話,「這一切都是為了愛」。

也許下一次,遇到真的難以承擔的故事時,我會邀請所有的人起立默哀。這是一個哀悼極為貧乏的社會,我們被教導要堅強、要贏、要站在正義與公理或是正確的一方。我們渴望自己能成功,自己能證明自己是有用的人,自己的行為有正當性,我們理想的世界應該透過我們的努力就能改善或是到達。就算我們為了維繫自己的理念而傷害了別人,我們也不會低頭甚至不感愧。然後,我們忽略了真正的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透過各種學習而成長與完善,而不需要在此刻就必然是正確的,成功的,勝利的,圓滿的或是理或力能服人的。真正的自己並無法解決所有的問題,我們被虛妄所綑綁,只能看見我們所能看見,卻不一定能證明為真的事物,並依此來說服自己,這就是我們能夠做到最好的模樣,也因此我們已經不必再更改了。

學會悲傷是重要的。學會放下與學會提起一樣重要。我們的能力真的有限,但我們願意努力去做,去讓自己變得更好--這並不是為了娛樂你我,而是為了連結我們彼此的靈魂,以便在生命的故事交織處,能夠綻放彼此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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