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一年,民國一百年的第一場宏達多福培訓課程,於一月二十八日和二十九日,在南投草屯舉行。此次受訓的學員有十五人,除了一位高中生外,其他十四位學員均是來自各地的畢業學長。他們將在接下來針對高中同學的宏達多福培訓課程中,擔任學長的角色。

這次會選擇南投做為服務的對象,據我所知主要的因緣之一是旭光高中的學務主任空空老師。空空老師對學生的付出讓人十分敬佩,第一次看到空空老師時,便讓我立即聯想起了耕心蓮苑教育基金會的瑞珠師姊。他們是極為相似的人,為孩子全心全力的付出,對自己的使命充滿著熱誠。但在此同時,我也感覺到在他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質中,具有相同的領導風格。

課程結束時,我心中忽然湧出一些話語想對參與的孩子們說。不過考量到現場的實際狀況,並沒有合適的因緣和孩子們分享。我想,也許就寫在網誌上,有緣的人自然會得到屬於他們的資糧。

其實我想說的只是這一句:「愛的相反不是恨,是冷漠。」(德雷莎修女)

基於我的信仰和生命經驗,每一個人對我來說,其本質都是完整的。也許在生命的際遇裡,我們經歷著很不同的旅程。有些人得到了較多的愛,有些人則否。但是得到愛的多寡,和能付出的愛的多寡,彼此之間有所影響,卻不存在必然的關係。

當我們能夠感受到他人的需求,在能力範圍內,我們樂意給予,但是這並不表示我們需要把自己的缺乏當成一種乞求他人憐憫的說帖。我尊重每一個人如同尊重我自己一般,因此我渴望不為他人貼上負面的標籤,無論他得到了多少愛,付出了多少愛。那些屬於每一個人的故事,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讓我先說說我所知道的我母親的故事。

我的母親在襁褓之中就被送至其他家庭做養女。然後漸漸成長之後,養父母才發現母親的一隻腳竟然沒有辦法站立。就這樣,我的母親到九歲時才在一次意外的經驗中,靠著一隻竹子站了起來。在此之前,她只能被他人背負或是在地上爬行。

在外公外婆收養了我的媽媽之後,在一次機緣中,我的二阿姨在十歲左右就被送去夫家做童養媳。直自今日,她一直過著很不快樂的生活。這種不快樂並非是因為她的孩子們不照顧她,而是因為她的生命中自幼開始就缺少了某些很重要的東西。由於我的母親總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讓二阿姨被送走,因此她從小就一直對二阿姨有一種深切的愧咎感。

母親因為殘疾之故,無法上初中。外公送母親去花蓮學手藝,並在親生母親的家裡付費搭伙。然而每當母親要用餐的時候,如果親舅舅們還沒有工作回來,就會被親生母親責罵。這樣的對待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個案,撇開男尊女卑的傳統,身為殘疾者所受到的歧視不可勝數。在一次母親到醫院鑑定殘障的等級時,就曾被醫生一直刁難,讓她覺得受到侮辱。五六年之後再換一家醫院鑑定時,鑑定的醫生在看到X光片之後直說,這怎麼可能不是「重度」呢!如果連仁心仁術的醫者都瞧不起殘疾人士,那一般人就可想而知了。

小的時候母親對我說,她不會參加我在學校的所有活動,無論是家長會、開學還是畢業。直到長大之後才明白母親的愛,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殘疾帶給我任何的自卑感。

我的母親從未對哥哥和我說,她在生哥哥和我時,冒著生命的危險。在產檢時醫生就請我母親簽切結書,要生產時一定要動刀,然後無法保證母子均安。幸運的是,當時哥哥和我都很急著出世,所以只動了剪刀。在我國小時,母親因身體不適去做檢查,連檢查的醫生就無法置信我的母親能夠懷孕並平安的生下孩子。

發生在我母親身上的許許多多故事無需細說,那是屬於母親的故事。在那個年代所受到的苦,並不只發生在我的母親身上。我的父親十一歲離家出走之後,參加了對日抗戰的敵後工作,十四個孩子進行一項秘密任務,只有兩個人重傷活著回來。父親的身上留著子彈射入和飛出的彈痕,一小磈炮彈的碎片在眼睛附近造成一隻眼睛視力受損。後來父親隨著軍隊輾轉來到台灣,回家的路竟遙不可及。如果不是那個年代裡人們曾經受過的苦,也許證嚴法師就不會創立慈濟克難功德會;如果不是這些大時代困境所帶來的壓力,也許不會磨礪出支撐台灣經濟奇蹟的那一代艱毅不拔的先輩。

某一次在社區帶領活動,談到了家庭的主題,也談到了我媽媽的故事。一位長者眼光泛著淚,課程後上前來安慰我。我很感動,因為我明白對她而言,年幼的記憶是數不盡的苦楚。我問她如果邀請她說一說是否合適,她謝謝我,並告訴這樣就夠了,我們都明白那是什麼。

我們都明白那是什麼。

可能是因為服膺於一人一故事劇場理念的緣故,我並不太喜歡評價別人的私人故事,或是用別人的親身經驗來評價我想要評價的事情。不過我也明白,正因從小就看著母親的一言一行,所以我對於世界有更嚴厲的批判,同時卻也有著更多的寬容。對某些人來說,這兩者並不相容,硬要把兩者湊在一起,可能會造成扭曲。但在佛法的教導裡,「善分別」和「不起分別對待」卻全然可以並存。

每一個人的本然都是完整的,經歷卻有所不同。當我們回顧那些曾經帶給我們痛苦的歲月,我們需要力量超越他們、融攝他們。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唯有每一個人有權決定自己是否要這麼做。

是的,只有自己有權決定是否要這麼做。當我們決定不做時,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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